偏殿那扇沉重的门关上后,齐院判这个人,就像一滴水落进沙地,从宫里消失了。
沈曼曼连着喝了好几天的黑药汤,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浸满了苦味。
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沾上枕头就能立刻昏死过去,醒来时常常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觉得自己快被这药灌成一个傻子了。
【是药三分毒,古人诚不我欺。】
【等我脑子喝瓦特了,是不是就更好控制了?到时候让我生就生,KpI轻松达成,完美。】
午后的日头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沈曼曼歪在软榻上,身上松松地搭着一张云锦薄毯。
春桃刚剥好一颗冰镇过的葡萄,小心地送到她嘴边。
冰凉清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冲散了那点昏昏沉沉的睡意。
她咂了咂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该死的封建主义糖衣炮弹。
不远处的书案后,蔺宸还在批阅奏折。
他最近好像把这间耳房当成了第二个御书房,除了上朝,几乎所有时间都在这里。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明明一言不发,却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紧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主子,齐院判来了。”春桃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提醒。
沈曼曼极不情愿地掀开一条眼缝。
那个老头背着他那口从不离身的药箱,挪了进来。
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眼下的乌青直接挂到了颧骨上,走一步,膝盖都在发抖。
他先对着书案后那个帝王的身影,直挺挺地跪下,磕了个头,才走到沈曼曼跟前,颤巍巍地放下脉枕。
“给沈主子请安。”他的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沈曼曼懒得动弹,直接把手腕从软榻边上伸了过去,搁在脉枕上。
【来了来了,上班打卡都没你准时。】
【大哥你搞快点,我身体好得很,一顿能干三碗饭。别摸了,我这手腕子都快让你摸出包浆了。】
齐院判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闭上眼,三根冰冷的手指搭了上来。
指尖刚刚触到那片温热细腻的皮肤,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猛地从指尖窜上他的手臂!
他的手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猛地抽了回来。
他惊疑不定地瞪着自己的手指,又猛地抬头看向沈曼曼。
后者正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嘴里还慢悠悠地嚼着葡萄,腮帮子鼓鼓的。
沈曼曼被他这反应吓得一哆嗦,嘴里的葡萄差点直接吞下去。
【干嘛?什么情况?我身上带静电了?】
【我靠,他这表情,跟亲眼看见手机掉进马桶里似的,还捞不出来那种。】
【难道......他摸出来我不是原装货了?发现我是个魂穿的冒牌货,下一步就要被开膛破肚嘎腰子了?!】
齐院判强迫自己冷静。
一定是错觉。
是自己这几日心神不宁,太过紧张导致的错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伸出手,那只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几次才重新搭上她的脉搏。
这一次,他用上了力,强迫自己死死按住。
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耳边是山崩海啸般的轰鸣,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沉入了不见天日的冰冷海底,连呼吸都忘了。
他什么都想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指尖之下,清晰无比、绝不可能错认的跳动。
一下,又一下。
如珠走盘,圆滑流利。
【完蛋了完蛋了,他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肯定是发现我是穿越的了!要把我当成妖怪抓起来,绑在柱子上用火烧死啊!】
【我不要啊!我还没当够咸鱼呢!我还没把暴君吃穷呢!】
书案后,蔺宸手里的朱笔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那支上好的紫毫笔,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一滴鲜红的墨,顺着裂缝洇了出来,在他明黄色的奏折上,留下一个格外刺眼的污点。
齐院判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终于从那片足以吞噬心神的混沌中挣扎出来,一个词,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滑脉!
是喜脉!
是喜脉啊!
这个念头,像一道天雷,直接劈碎了他的天灵盖。
紧接着,另一句话,他亲手写下的诊断,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和梦魇,浮现在他眼前——天子龙体有损,皇嗣无望!
一个死局。
一个绝对无解的死局,将他死死困住。
如果他的诊断错了,那他就是欺君罔上,罪同苏家,满门抄斩!
如果他的诊断没错......那这孩子是哪来的?!
他知道了这个足以颠覆皇权的天大秘密,还能活过今天?!
他的脸,瞬间从惨白转为通红,又从通红涨成了猪肝色。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脖子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就在沈曼曼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火刑柱现场三百六十度全景直播时,齐院判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松开了手。
不是对着蔺宸,而是直挺挺地,朝着软榻上那个还在嚼葡萄的女人,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一句话都没说,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
“咚”的一声闷响,沈曼曼的心都跟着狠狠一抽。
然后,齐院判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踉踉跄跄,连他那个视若性命的药箱都忘了拿,像身后有无数恶鬼在追,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耳房。
整个屋子,安静得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春桃端着果盘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沈曼曼靠在软榻上,嘴里那颗葡萄的甜味还没散去,人已经彻底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齐院判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脑子里只剩下一连串的问号。
【跑......跑了?】
【连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
【他他他......他最后给我磕那个头是什么意思?提前给我上坟吗?!】
一片死寂里,蔺宸放下了手里那支已经开裂的朱笔。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沈曼曼身边,垂下眼,看着她那副蠢得可笑的呆样。
然后,他转向门口,开口。
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的起伏,像殿外飘落的枯叶,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高福。”
门外,高福的身影立刻鬼魅般出现,他躬着身子,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奴才在。”
蔺宸的视线,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落回到沈曼曼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他一字一顿,下了命令。
“把他,给朕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