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深看着搪瓷碗里那一堆鲜红的果子,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停了。
周围的空气也像是凝固了。
林晚意把碗往前又递了一寸,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尝尝?”
他没有动,目光从果子上移到她的脸上。
“这是哪里来的?”
“说了呀,我变的戏法。”
“林晚意。”
他叫了她的全名。
“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声音很沉。
“这种东西,在边防军区,在冬天,不可能出现。”
林晚意把碗收了回来,自己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她咬了一口,汁水四溢。
“嗯……真好吃。”
她看着他,眼睛弯成月牙。
“你不吃,那我可就自己吃完了。”
顾砚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碗里的草莓晃了晃。
“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东西,安不安全?”
林晚意明白了。
他不是在追究来源,他是在担心她。
她的心软了下来。
“安全的。”
“我亲手洗的,你看,上面还有水珠。”
她把一颗最大的递到他唇边。
“你先尝一口,要是有问题,也是你先出事。”
顾砚深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他张开嘴,把那颗果子吃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酸甜瞬间在他口腔里炸开。
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是他找了一整夜也未曾见过的东西。
“好吃吗?”
“……”
他没有回答。
他从碗里又拿起一颗,喂到林晚意嘴边。
林晚意张嘴,咬了一半。
“甜。”
她含糊不清地说。
他把剩下的半颗放进自己嘴里。
“嗯,甜。”
一碗草莓很快见了底。
林晚意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孕吐带来的疲惫又涌了上来。
顾砚深把她打横抱起,放回床上,仔细地盖好被子。
“睡吧。”
“你要去哪?”
林晚意拉住他的衣角。
“食堂,文艺汇演的表彰会。师长点了名,我必须去。”
“哦。”
她松开手。
“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林晚意想了想。
“想吃肉包子。”
“还有呢?”
“还有你饭盒里的炒鸡蛋。”
“好。”
他转身要走。
“等等。”
林晚意又叫住他。
“怎么了?还有想吃的?”
“不是。”
林晚意坐起来。
“顾砚深,草莓的事情,是我的秘密。”
“你能不能,别问了?”
顾砚深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把门锁好。”
“嗯。”
“有任何不舒服,就让警卫员去食堂找我,别自己扛着。”
“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
“我很快回来。”
门被轻轻关上。
军区食堂里,人声鼎沸。
今天加餐,白面馒头管够,还有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几个年轻的军官聚在一桌。
“听说了吗?顾团长批了一周的假。”
“听说了,师长特批的,让他回家照顾媳妇。”
“啧啧,活阎王也有今天。他以前可是说过,死在训练场上就是军人最好的归宿。”
“那得分对谁。他那小媳妇,怀的可是双胞胎,咱们军区的头号宝贝。”
话音未落,食堂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顾砚深。
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着他径直走到打饭窗口。
“同志,两个肉包子,一份炒鸡蛋,再打二两米饭,单放。”
炊事员看到是他,手脚麻利地装好。
顾砚深端着饭盒,没找自己的位置,直接走到角落一个空桌,坐下。
然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他打开了自己的铝饭盒。
他把里面的炒鸡蛋一点点拨到另一个干净的饭盒里。
又把红烧肉里的瘦肉一块块挑出来,肥的都拨到一边。
动作专注,仿佛在执行什么精密任务。
“天哪,我没看错吧?顾团长在挑菜?”
“那细致的劲儿,比拆地雷还认真。”
就在这时,一道清甜的女声在他身边响起。
“顾团长,您一个人吃饭吗?”
一个穿着文工团制服的年轻女兵,端着饭盒,站在桌边。
是赵雪柔,这次文艺汇演的最佳表演者。
顾砚深没抬头。
“嗯。”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赵雪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在他对面坐下。
“顾团长,刚才的表彰大会您听了吗?我作为代表发言,心里还挺紧张的。”
顾砚深依旧没抬头,把最后一块挑好的瘦肉盖在炒鸡蛋上。
“台下黑乎乎的,也看不清谁是谁,我就想着,要是您也在看就好了。”
赵雪柔的声音更软了。
“看到您,我就不紧张了。”
顾砚深终于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他抬起头。
赵雪柔心里一喜,立刻摆出最温柔的笑容。
“赵同志。”
顾砚深看着她。
“是。”
赵雪柔挺直了背。
“作为军区文工团的代表,你的发言,代表的是整个文工团的形象。”
“……”
“你应该看着台下的所有战士,而不是某一个人。”
赵雪柔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
她咬了咬唇,强行转换话题,换上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
“顾团-长说的是。我……我是太紧张了。”
她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声音带着一丝委屈。
“顾团长真是爱护家属,嫂子怀孕辛苦,您也辛苦了。”
她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柔。
“不像我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由是自由,就是冷清了点。”
顾砚深把打包好的饭盒盖子扣上,发出“咔哒”一声。
“军属的辛苦,是军人的勋章。”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赵同志有时间关心别人家事,不如多花时间在专业训练上。”
赵雪柔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周围几桌的军官都看了过来,目光里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顾砚深没再看她。
他拿起装好的饭盒,又拿起那两个肉包子,转身就走。
从头到尾,没在食堂吃一口饭,喝一口水。
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食堂里,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我的妈呀,太狠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她也不看看那是谁,那是顾阎王!他的温柔,全给了家里那位了。”
“活该!想攀高枝也不看看地方!”
赵雪柔端着饭盒,还坐在那里。
那些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进她的耳朵里。
她想起了大院里的传闻。
那个叫林晚意的女人,资本家的娇小姐,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
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得到顾砚深这样的英雄?
凭什么她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享受着丈夫无微不至的照顾?
而自己,在台上风光发言,台下却要受这种奇耻大辱!
赵雪柔猛地站起身,端着没动过的饭菜,在众人的注视下,快步走出了食堂。
她没有回家属楼。
她在院子里一棵大树下站了很久,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端着一个大木盆,摇摇晃晃地往水房走。
是李嫂。
赵雪柔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
她脸上重新挂上了甜美无害的笑容,声音亲切又热络。
“李嫂,我来帮您!”
她伸手就要去接那个木盆。
李嫂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她,挤出个笑。
“哎哟,是小赵啊,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粗活。”
“看您说的,咱们军属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嘛。”
赵雪柔嘴上说着,一边帮着扶住盆沿,一边压低了声音。
“李嫂,这大冷天的,您一个人洗这么多衣服,也太辛苦了。”
“不像有些人,命好,在家躺着就行。”
李嫂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可不是嘛,人跟人,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