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贸大酒店“云顶”餐厅的奢华,与杯中“特供茅台”的凛冽,构成一幅极具讽刺意味的画面。
苏逸的酒意倾诉的欲望和那股积压多年的怨气,如同开闸的洪水,更加汹涌地倾泻而出。
他直视着被“孩子”这个重磅炸弹炸得尚未完全回神的叶勤勤和韩述,嘴角扯出一抹混合着痛楚与快意的冷笑。
“怎么?不敢相信?”苏逸的声音带着一种揭露真相般的怨毒,“你们是不是还觉得黎雪宁是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以为她所有的成就,都是靠着自己努力拼来的?”
他猛地又倒了半杯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黎雪宁转岗成功,从一个人人可欺的前台,摇身一变成了研发部的程序员。呵,这在外人看来是奇迹,是励志传奇。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她精心策划的一步棋,是她蛰伏几年后亮出的第一把刀!”
苏逸的叙述,将时间拉回到黎雪宁初入研发三部的那段日子。他的语气充满了不甘与难以置信。
“她进去之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不,或许那才是她的真面目。从前台到程序员,这鸿沟有多大,你们清楚。可她呢?展现出的专业能力,硬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代码写得又快又规范,逻辑清晰,甚至对一些底层架构的理解,比很多老员工都深刻!谁在背后帮她、为她铺路?第一年,她就跟坐了火箭一样,接连三级跳,从助理程序员到程序员,再到高级工程师,最后竟然直接成了一个项目的负责人!”
叶勤勤和韩述沉默地听着。这与曾庆荣、平途以及叶荔菁的描述基本吻合,黎雪宁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苏逸接下来的话,却为他们拼凑出了更残酷的图景。
“是,她是有本事,我承认。”苏逸重重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但你们以为,光有本事就能在云启那种地方,在一个男性主导的技术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全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论资排辈、潜规则,在哪里都一样!没有生哥在背后倾囊相授,没有他明里暗里的扶持,她一个毫无背景的新人,怎么可能那么快站稳脚跟?凭什么那些难啃的骨头、容易出成绩的项目,都能落到她头上?”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叶勤勤和韩述,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天真。
“还有,你们以为她当初在行政部被污蔑挪用公款那件事,她就真的那么清白无辜?”苏逸抛出了另一个颠覆性的说法。
“没错,她是查清楚了,把那个污蔑她的老员工搞走了。但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她能把价格压得那么低?以前的采购吃了多少回扣,她门清!她上去和供货商谈,把价格压下来,给公司省了钱,博得了好名声,她自己呢?难道就一点好处没捞着?只不过是手段更高明,吃相更好看罢了!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还能落个反腐能干的美名,这一手玩得漂亮啊!”
叶勤勤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苏逸的指控充满了个人情绪,但某些细节,却又与黎雪宁展现出的精明、果决甚至有些冷酷的职场形象隐隐契合。难道在生存的压力和向上爬的野心驱使下,黎雪宁真的也曾游走在灰色地带?
“这些事,研发部的老人儿,谁心里没杆秤?”苏逸见两人神色变幻,更加笃定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可后来呢?她羽翼丰满了,就开始磨刀霍霍了。而她最锋利的剑,第一个对准的,就是我!”
苏逸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段被“清理”出局的经历,显然是他心中永远的刺。
“她不知道给生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生哥对她言听计从,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功劳、人脉都让渡给她。她借着公司整顿、优化团队的名头,开始清洗我们这些跟着生哥打天下的老兄弟。说我们观念陈旧、缺乏进取心,成了部门发展的绊脚石。哈!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当年熬夜加班、攻克技术难题的时候,她黎雪宁还在前台给人端茶倒水呢!”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生哥起初还护着我们,为此和她大吵过几次。这事儿可不是我瞎编的,不信你们去问曾庆荣和平途!他们都亲眼见过!可后来,连生哥都拦不住她了。这个女人,太知道怎么利用规则,怎么迎合上意了。她手段狠辣,做事绝情,凡是阻碍她上位的,都被她一一清除。我,就是第一个被她踢出局的!”
叶勤勤和韩述面面相觑,越听越是心惊。
苏逸后面所说的这些关于黎雪宁在研发部崛起和清理老员工的过程,确实与曾庆荣、平途的抱怨,以及叶荔菁提到的“铁血手腕”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不同的叙述者,从不同的角度,竟然勾勒出同一个强势、甚至有些冷酷的黎雪宁。
叶勤勤脑海中不禁浮现一个念头:难道现实的残酷,真的能将一个曾经或许心存善念的女子,逼迫成如此战斗力爆表、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黑化”模样?舅舅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痛苦而矛盾的角色?
苏逸很享受他们两人脸上那种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让他有种扭曲的快感,仿佛自身的价值通过揭露对方的“真面目”得到了印证。
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在显得格外苍凉和刺耳。
“我一直怀疑,生哥和黎雪宁在一起了。我甚至想过,那个传说中的孩子……会不会是生哥的?”他止住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璀璨灯火,语气充满了宿命般的嘲讽,“可我万万没想到啊……生哥的下场,还不如我。我好歹还找了两个老实女人过日子。他呢?女人走了,他孤孤单单,形影相吊,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他掏心掏肺对待的人,最终给了他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这笑声,像钝刀子割在叶勤勤的心上。
她为舅舅感到不解,也为这段纠缠不清、最终指向悲剧的往事感到深深的悲哀。
至此,苏逸似乎将积压多年的话都倒了出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周围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万家灯火。
叶勤勤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苏叔,那你知道,现在怎么能找到黎雪宁吗?”
苏逸疲惫地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我也是听后来还有联系的老同事传的,说她2015年攀上了高枝,跟那个跨国公司的什么精英去了法国,之后就彻底联系不上了。人间蒸发一样。”
“那么,关于她的父亲,你还知道些什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苏逸顿了顿,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她爸?黎雪宁自己也几乎从来没主动提过她爸。一个妈就够我喝一壶的了,我哪还敢再多问一个爸?万一问出来,再来个天价彩礼,我不得当场破产?不过她老家……她好像是晋省那边的,具体哪个县市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次,她送过我一个大漆的葫芦,说是她老家特产,工艺很好。晋省那边,好像有些地方大漆是挺有名的。”
桌上的菜没怎么动,半瓶二锅头差不多都进了苏逸的肚子。好在这次他控制着量,虽然情绪激动,但并未醉倒。
叶勤勤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尽显颓唐的中年男人,心中五味杂陈。她站起身说道:“苏叔,今天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我们……常联系。”
苏逸却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某根神经,眉峰一横,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杯盘都震得叮当响。
“报酬呢?”他瞪着叶勤勤,又转向韩述,眼神恢复了精明与算计,“空口白牙说了这么多,我的报酬呢?别想糊弄过去!”
交易俨然变成了菜市口的讨价还价。苏逸指着韩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小韩,你现在在云启混得风生水起,我也不要多。你就给我弄回去,让我回云启,咱们之前的所有恩怨,包括那半个比特币,就算一笔勾销。否则,三十万,现金!少一分,可别怪你苏叔我不讲情面!”
韩述眯了眯眼,神色平静无波,语气却带着几分疏离的方腔调:“逸哥,云里雾里的话就不要说了。我可以帮忙递简历,但公司用不用,最终取决于hR和业务部门的评估,不是我一个人能掌控的。现在的就业环境,您也清楚。”
苏逸吹胡子瞪眼,他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的行情?韩述这番话,分明就是婉拒。“各大厂都在裁员,35岁以上的资深人士更是重灾区。我如果能凭社招堂堂正正杀回去,还用得着在这里低三下四地求你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更何况逸哥你,就冲你这酒量,杀回去还不是小菜一碟。”韩述不介意商业捧一波。
脸色铁青,哼了一声,抓起外套站起身:“行!韩述,你可以!”
“好说,别忘了发简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