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锣鼓巷,“晓风明月”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散发出柔的光晕。
韩述如约而至,站在门口,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叶荔菁约的地方竟是这里,这个与生哥、与冯春晓、与那段尘封摇滚往事紧密相关的地方。
稍顷,一个女人姗姗而来。
眼前的叶荔菁,不再是办公室里那个妆容精致、套裙一丝不苟的hR总监。烟熏妆勾勒出妩媚又带点冷冽的眼眸,烈焰红唇,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机车皮衣,脚下是一双及踝短靴,整个人御姐气场全开,宛如暗夜女王降临,与周遭复古文艺的酒吧氛围形成一种奇妙的碰撞。
“来很久了?”叶荔菁挑眉一笑。
“没,我也刚到。”韩述收敛起惊讶,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叶总今天……很不一样,cool girl。”
“下班时间,叫菁姐就行。”叶荔菁率先推开门。
入场时男士需购买门票,女士免费。
酒吧内部比想象中更深邃。一楼是相对安静的清吧区,暖黄的灯光,深色木质结构,墙上挂着抽象画和复古海报,客人三三两两低语交谈,背景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叶荔菁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目光扫了一圈,径直走向一个靠墙但能观察到舞台方向的卡座。
落座后,侍者递上酒单。
韩述对酒水研究不多,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和不明所以的成分,只想找个度数低的应付过去。
叶荔菁却直接对侍者报出一个名字:“两杯‘雾霾森林’,谢谢。”
韩述有些窘:“雾霾森林?听起来……很特别。”听名字不像温和的饮品。
叶荔菁勾唇一笑,眼神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有些莫测:“金酒打底,加了点苦艾和薄荷利口酒,再点缀竹叶青,口感清冽,后劲嘛,很烈……反正明天周末,可以放纵一把。”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和自嘲。
韩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没想到……菁姐你还喜欢泡酒吧?”
“怎么?”叶荔菁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腮看他,红唇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在很多人眼里,喜欢逛酒吧的,是不是就等于坏女人?”
“当然不是!”韩述连忙否认,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语气更加诚恳,“只是觉得有点意外。毕竟你平时给人的感觉那么……专业和严谨。”
“我不常来,”叶荔菁收回目光,语气淡了些,“一年也就一两次吧。这个爱好还是我以前一个闺蜜带我入坑的。她说,总戴着面具活着太累,偶尔需要找个地方,让真实的自己透透气。”
韩述立刻抓住机会,将话题引向目标:“难怪你当初能一眼就认出我手机照片里,生哥年会表演时模仿的那个‘抡大锤’动作。看来菁姐你不只是hR总监,还是位资深的音乐爱好者。”他尽量让语气显得钦佩自然。
叶荔菁却只是笑了笑,没接顾生的话茬,反而用涂着蔻丹的指尖点了点二楼方向:“这里一楼是清吧,二楼是音乐专区,老板收藏了很多经典黑胶和大碟,偶尔会有小众乐队或独立音乐人来演出。有时候,安静听听歌,比说话舒服。”
提到黑胶和唱片,韩述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生哥那堆积如山的收藏,想起那些承载着时光印记的旋律。那个沉默寡言却内心澎湃的工科男,他的热爱与孤独,都封存在那些小小的塑料与胶片里。
就在这时,一楼小舞台的灯光亮起了些许,一个穿着略显复古、怀抱一把木吉他的男人走了上去,调试了一下麦克风。
“大家好,我是鹞子。”男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因为很喜欢老鹰乐队,所以自己取了个名儿叫‘鹞子’。”
韩述的心猛地一跳!鹞子?!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台上的鹞子继续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以前,有个要好的兄弟,偶尔一起喝酒,一起瞎侃,登台吼几句。可最近……听说他永远离开了。”
他停顿了一下,台下细微的交谈声也静了下去,“所以,今天这几首歌,算是……纪念吧。”
韩述的呼吸屏住了,他紧紧盯着鹞子怀里的那把吉他——虽然看不太真切细节,但那经典的造型、那隐约的纹理,与他之前在仓库看到的、照片里舅舅抱着的“57 Stratocaster”复古电吉他极其相似!
是同一把?还是同款?
鹞子拨动琴弦,前奏响起。
那嘶哑、呐喊般的旋律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鹞子的演唱带着一股原始的生命力和真诚的怀念,仿佛在用尽力气呼唤一位故友。
第二首,是窦唯的《无地自容》。节奏更加激烈,鹞子的演唱也投入了更多的情绪,吉他声躁动而压抑。
韩述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这都是舅舅珍藏的磁带里有的,是那个摇滚黄金时代的代表作!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第三首,前奏一变,鹞子用英文说道:“《my Generation》,送给那个家伙,也送给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年代。”
这是谁人乐队(the who)的经典之作!歌曲进行到高潮部分,鹞子猛地站起身,抱着吉他做了一个夸张的、充满力量的抡臂动作——正是pete townshend的招牌“风车式”抡大锤!
轰!韩述的大脑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吉他可能相似,歌曲可能都经典,但这个标志性的、极其小众的摇滚动作,连同“鹞子”这个名字一起,彻底坐实了台上这个男人与舅舅顾生绝非泛泛之交!他们一定共同拥有过一段狂热的、关于摇滚乐的青春记忆!
他猛地转头看向叶荔菁,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反应或确认。
却见叶荔菁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体,手指紧握着酒杯,烟熏妆勾勒下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舞台方向,眼眶竟然微微泛红,隐约能看到一丝水光。她显然被歌声和现场的情绪深深触动了。
察觉到韩述的目光,叶荔菁迅速眨了下眼睛,偏过头,端起酒杯掩饰般地喝了一大口,那杯烈性的“雾霾森林”仿佛只是寻常饮料。
“啧,劲儿还挺大。”她似是抱怨酒,又似是解释情绪,“我听说过一句话,当一个人开始听怀旧老歌,就说明她老了。我大概……只是在音乐里,凭吊了一下我自己都快忘了的青春罢了。毕竟,只有音乐没有亏待我们80后。”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韩述,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好了,看你、一肚子问题的样子,看在这杯酒和这几首歌的份上,你现在可以提问了。不过事先声明,不保证全回答,看心情,也看……你问什么。”
韩述正欲开口,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酒吧入口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恰好走了进来,让他瞬间怔住。
是叶勤勤!
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针织衫,与酒吧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她站在门口,目光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像是确定了目标,径直朝着调酒师所在的吧台走去。
她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找冯春晓的吗?韩述下意识想打招呼,却又顿住——自己此刻和叶荔菁坐在一起,这场合似乎有些微妙。
“看什么呢?”叶荔菁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
韩述回过神,此刻从叶荔菁这里获取信息至关重要。“菁姐,你……接触过黎雪宁吗?在你看来,她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吧台边,叶勤勤注意到了角落卡座里的韩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一起逛酒吧,那关系匪浅吧。看来自己以后真的不能老是让韩述帮忙,占据了他那么多宝贵时间。
她走到酒保面前,略带紧张地问道:“您好,请问冯春晓女士来了吗?我和她约好的。”
酒保显然得到了什么指示,指向一侧的楼梯:“老板在二楼。您可以直接上去。”
叶勤勤道谢后,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走向楼梯。
楼梯墙壁被充分利用,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顾客留言便签,还有大量泛黄的拍立得照片,记录着酒吧过往的演出瞬间和客人们的欢笑。灯光昏暗,叶勤勤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忽然,她的脚步像被钉住了一样,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停在了楼梯中段。
一片斑斓的影像中,她看到了一张略微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紧身黑t,破洞牛仔裤,抱着一把电吉他,身体后仰,头发飞扬,正在舞台上纵情高歌!
是舅舅!是顾生!
照片里的他,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在燃烧自己的灵魂!
巨大的冲击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叶勤勤的心理防线。一路走来对舅舅过往的探寻、那些零碎片段拼凑出的模糊形象,在这一刻得到了无比鲜活的印证。
她的舅舅,曾经这样活过,这样闪耀过。
她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