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大伯一家热情邀请祁氏四人来自家住,但他们坚持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那三间土坯房。
顾知兰打量着窄小的门窗,木棂格上煳着的桑皮纸早已破损,木桌上的灰尘已被阿娘擦拭干净,她不由得勾起唇角微笑。
这张木桌还是阿娘专门找村里木匠帮忙打的,阿娘心疼她没个专门的桌子,写字还要弓腰驼背。
至亲之人的关心总是这样细碎却体贴。
她抬头打量屋顶的茅草,这个家虽然破败,在她心里却始终温馨。
她还记得当初辅导兄弟俩功课,屋顶漏水掉在书页上,砸出一个洞,三人笑成一团。
一夜无梦,到第二日寅时,村里便来人喊她们去村口石碑处。
祭坛已经摆好,木质供桌上铺着红绸布,摆放了鸡、鱼和五谷等供品,几位青壮汉子头上裹着方巾,手里拿着锄头,只等族长一声令下便要开干。
陈述、阿宝还有顾学舟,顾知兰的学生都在其中,毕竟这是给自己老师建祠堂啊,他们虽然不是力气最大的,但必须出一把子力气。
他们的爹娘看着知兰,眼神中也满是感激。
陈述三代单传,本以为他资质平平,结果遇到一位好先生啊。
顾学舟自小聪慧刻苦,是爹娘的骄傲,如今考了县试第二,爹娘别提多开心了。
阿宝爹激动地老泪纵横,儿子考上了明算科魁首,马上要去长安的国子监读书了,长安啊,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谁也不会觉得给顾知兰建个祠堂有什么不妥,她值得被西望村后辈永远铭记!
族长见到顾知兰来了,便带领族老们上前,说道:“知兰,大家伙一起凑了些钱,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哈哈,保证建成这个祠堂。”
“好,你既然来了,咱们就开始吧。”
说罢,族长便面向朝阳,开始诵读祭文:
“大邺天和二十五年,顾氏宗族主祭人顾天陆,仅以清酌庶馐、香帛冥镪,昭告于列祖列宗之灵前曰:
煌煌祖德,奕奕宗功,今我族中,诞育璇英;
顾氏有女,讳曰知兰,幼承庭训,志在青云;
昔年村塾,凋敝将倾,红妆执卷,不辞寒暑;
传道授业,桃李成蹊,终使寒门,飞腾有路;
今科放榜,我族顾生,首拔头筹,荣登金榜;
此皆知兰,教化之功,非惟课业,更传德风。”
虽然文绉绉的,但是祁氏也听懂了,不由得热泪盈眶。
族长继续说道:“今议于村东,立祠永祀,春秋享祭,俎豆馨香,伏愿列祖,佑此贞仪,使顾氏门,代有贤良,尚飨!”
言闭,众人早已心潮澎湃。
顾知兰作为一个现代人,早已习惯了个人主义,这是她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宗族的使命感,胸中的激荡早已无法言喻。
族长拿过一旁的铁锹,铁锹上系着一根红绳,高高举起喊道:“一铲开天门!”
正要落下,忽听顾知兰喊道:“且慢。”
族长并众人都愣住了,顾知兰这是何意呢。
顾知兰望着大家说道:“知兰感念族长和各位乡亲的厚爱,但今日这祠堂,知兰决定不建了。”
众人一片唏嘘之声,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这样的殊荣,百年来也再无第二人,顾知兰为何忽然要放弃。
顾知兰一笑:“本来也不过是我小孩子心性,和族长打个赌,玩笑罢了。”
“知兰深知大家凑出这笔钱有多不容易,建了这祠堂,既不能帮助大家兴旺门庭,也无益于学风进取,倒不如把这笔钱拿出来,做点实打实的事情。”
大家一听更是迷惑了,顾知兰要做什么实打实的事。
其实这件事,顾知兰昨夜就考虑清楚了。
她转过身对着族长说道:“族长,我们拿出这笔钱来办学堂吧。”
又转身面向众人说道:“读书不仅仅为了入仕做官,更为智慧明理,为了清醒得活着!这学堂落成之后,所有费用均由我顾知兰承担,西望村的所有孩子,无论男女,都来读书!”
顾知兰的话音落下,周围沉寂无声,大家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知兰。
半晌,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个脆生生的童音:“爹,我想读书。”
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长得像年画上一般可爱,顾知兰忍不住上前将其抱在怀里。
人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激动起来:
“太好了,再也不能让孩子做个睁眼瞎子。”
“读书,读书,都去读书!”
看着一双双热切期盼的眼睛,顾知兰的一颗心落了地,笑容浮上面庞。
前世她也曾去山村支教,有时深感无力,虽然有心改变现状,却难以打破人们心中那被桎梏的观念。
她总是听到,读书能干嘛,还不如早点去打工。
女娃子读那么多书干嘛,还不是要嫁人的。
读书多了,心就野了。
然而西望村的人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正如她一直所看到的那样,这里的人们虽然不懂那么多华丽的大道理,但坚韧顽强如石头缝里的野草,拼了命也要逆天改命!
顾知兰眼眶微微湿润,她这颗心没有错付。
然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行,不可以!”
大家不由得皱眉,顾知兰看过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说道:“知兰是好心,可是,请夫子买笔墨都是钱,怎么能让知兰一人出呢?若是如此,我不同意。”
有些人表示认同,觉得这人说得有道理,同时又犯起难来。
他们实在没钱了啊,但又心动了,想让孩子读书,这可怎么办呦。
族长也认同地摸了摸胡须,对着顾知兰说道:“他们说得有道理,西望村的孩子有几十个,这一年又一年,可得不少钱呢。”
族长如此说,大家就更为认同了。
顾知兰看着不远处一片起伏的山丘,说道:“族长,要不把那片山开垦出来,找个懂地质的人来看看,适合种点什么瓜果,比如山楂呀,苹果呀。”
族长一头雾水,搞不懂这小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在说半学堂的事么,怎么又扯到种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