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告诉木瑜老夫人在寿安堂安排了午膳,已经命人去请裴遥,为的就是撮合裴遥与阮芊苒。
木瑜得了消息,急忙换了身衣衫赶往裴遥的必经之路。
裴遥从千山苑出来时,正当午时,风过檐角,回廊上竹影斑驳。他步履不疾,一身天青色常服,沉静如昔。园中曲折长廊回回转转,他本无心欣赏,可行至回廊一隅,却忽地顿住了脚步。
那道明黄的倩丽身影正立在前方的回折处,背光而立,衣袂翻飞。
时隔几日未见,刻意回避的人却猝不及防撞入眼底。
裴遥原本沉静的神色一滞,恍惚间,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
下一瞬,一袭鹅黄裙衫的明媚姑娘雀跃地飞奔到他跟前站定,清甜的声音带着些紧张的关切:“大人您身体都好了吗,可还有哪里不适?”
裴遥稍加回忆,自他们相识至今,他鲜少见她笑得如此开怀明媚,额前的碎发都因着快步飞奔,些许乱了。
他看着木瑜额前略显凌乱却充满生气的碎发,袖中的手抬了一瞬,又倏然放下。
裴遥深深看了一眼木瑜:“我身子已好全,这些时日劳你费心,我还有要事,告辞。”
他神情很淡,语气也平静无波,始终礼貌从容,目光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似在和你对视又好似谁都没看进眼底。
木瑜怔忡一瞬,没来由地心头一滞。
她愣神至极,裴遥已擦肩而过,逐渐远去。
木瑜望着裴遥的背影,恍惚的深思,其实她和裴遥相识不过月余,可上一次被他这样冷漠对待却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久远到她几乎快忘了裴遥本就像一阵悠远的风,看不见,摸不透。
明景跟在裴遥身侧目睹全程,他心里很难受,看着大人强装冷漠,又看着木姑娘神伤恍惚,偏偏谁也劝不了。
……
裴遥来到寿安堂,才进院子就听见母亲爽朗的笑声。
“你这丫头嘴也忒甜了些,谁家儿郎能娶了你,真是三生修来的好福气。”
屋内紧接着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老夫人莫要取笑苒苒了。”
闻声,裴遥面露疑惑,屋内之人竟能让母亲如此开怀。
待进屋后,裴遥笑着走上前向老夫人行礼:“在门外就听到母亲的笑声,今日可是有何喜事发生?”
老夫人眼中的笑意未散,先是关切地询问了一番裴遥的身体,确认他已无碍后,方才笑呵呵地说:“词安,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阮芊苒阮姑娘,我与阮姑娘在京郊道观一见如故,后又相谈甚欢,便将人带回府内陪我多聊了会儿。”
老夫人边说边拍了拍阮芊苒的手背,提点地挑眉,有意让她在裴遥面前多露露脸。
阮芊苒没有辜负老夫人的期待,落落大方地朝前走了两步,福身行礼道:“裴大人,小女子阮芊苒,在此给您请安了。”
裴遥略微抬手,语气淡然周到:“姑娘多礼了,既是母亲的客人,便不必过多讲究礼数。”
“多谢大人。”阮芊苒飞快瞥了眼裴遥,忙又垂头,似是羞赧至极不敢多看。
老夫人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她很喜欢阮姑娘,若能促成这桩姻缘,帮词安寻得如此良人为妻,她今后便能真正安心了。
而被老夫人请来,静静当了许久背景板的卢蔓蔓,睨了眼阮芊苒,暗自翻了个嘲弄的白眼。
她真是一刻也受不了这人的做派,比起木瑜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一个比一个惹人生厌。
人都已经到齐了,老夫人笑着招呼大家移步花厅落座。
老夫人坐在主位,裴遥自然坐在她手边的位置。
按理来说,以卢蔓蔓的身份地位,理该坐在老夫人另一侧,但此刻阮芊苒却微妙地占据了这个位置。
不待卢蔓蔓发作不满,老夫人已然开口:“蔓儿,阮姑娘是客人,尤其我还瞧着格外喜欢,就让她坐在我身边吧。”
老夫人都已经发话了,卢蔓蔓还能说什么,看了眼面容冷峻的裴遥,强忍心慌坐到他身侧。
席间,大多是阮芊苒在和老夫人说话,她声音好听嘴还甜,总能把老夫人哄得笑声不止。
和阮芊苒的自在熟稔相比,裴遥反倒像是前来赴宴的客人,除了偶尔回应老夫人几句以外,并不多话。
老夫人余光看见裴遥不言不语,暗脑他不争气,冷落了阮姑娘。
老夫人适时出声提醒:“词安,阮姑娘是客,你作为主人家该多招呼些才是。”
裴遥放下筷子,看向老夫人,神色温和道:“母亲,有您在,我算不上是什么主人家,况且有您妥帖照顾阮姑娘,必不会让阮姑娘被慢待。”
老夫人被裴遥这般轻飘飘赌了回来,偏还不好多说什么。
老夫人视线落到卢蔓蔓身上,瞧着她自以为无人发现的撇嘴,几不可察地蹙眉。
再看看身侧娴静温婉的阮芊苒,不由感叹,若能早些遇到阮姑娘就好了。
……
一顿饭吃下来,众人心思各异。
尤其是卢蔓蔓,饭没吃两口,简直要被气死了。
她从前何曾受过这种冷待,如坐针毡偏还不能提前离席。
阮芊苒这两日在老夫人心里赚足了好感,虽平民出身,却有世家大族贵女风范,进退有度温婉坚韧,由她来做裴府主母执掌中馈再合适不过。
老夫人越看阮芊苒越满意,心里对裴遥以及卢蔓蔓那点小小不满转眼间便烟消云散。
待到众人离席,老夫人对阮芊苒十分不舍,平日里极少离开寿安堂,今日竟亲自送阮芊苒离府,并且反复叮嘱裴遥务必将人安然送到家,否则唯他是问。
卢蔓蔓站在一侧死命盯着阮芊苒,怄的牙都快咬碎。姨母就这么喜欢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乡野丫头,当真要将表哥的正妻之位交给这种人?
那她呢,她算什么!
找着心仪儿媳,就想把她一脚踹开?
休想!
裴遥的正妻之位只能是她卢蔓蔓。
“蔓蔓,时辰还早,随我回寿安堂再坐会儿吧。”
“是,姨母。”卢蔓蔓顷刻间收起眼底的算计忌恨,一如往常浅笑着扶老夫人往回走。
另一边,明景已经命人将马车备好,停在府门外。
阮芊苒同裴遥一并往外走,柔声道:“大人公务繁忙,占用大人的时间,苒苒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裴遥:“无妨。”
他走在前方带着阮芊苒走到马车旁,而后才道:“阮姑娘能体谅在下公务在身,在下感激不尽,车夫会送姑娘平安归家,我尚有要事处理,恕不远送。”
阮芊苒怔了怔,完美的假面上几不可察地出现一缕裂痕。
是她方才先说自己占用了裴遥的时间,相当于亲手断了争取再与裴遥相处的机会,否则就显得自己先前的言论是在惺惺作态。
想报仇绝不能急于一时,在裴遥心里留下好印象远比揪着一时的相处机会更重要。
阮芊苒脸上笑容不改,柔声行礼:“多谢大人。”
阮芊苒临上车前不舍地看了眼裴遥,见他眼中没有自己,神情顿时有些凄苦自嘲的意味,最后看了眼裴遥,就像是急于离开伤心地似的匆匆上了马车。
阮芊苒这番精妙绝伦的情绪变化注定不会被她理想的观众欣赏,就在她上马车的那一刻,裴遥已经带着明景回府里。
马车缓缓驶出,阮芊苒拨开车帘,望着裴府门上的匾额,眼神像被钉住一般,指尖死死扣住车窗边缘,骨节微微发颤。
她强忍着胸中翻涌的恨意,不让它溢出半分,只待日后一一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