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的死寂被甩在身后,连同那片翻滚的灰紫色诡雾,一同沉入视野的尽头。我抱着白裔,踏出那片被无形界限守护的区域,重新暴露在相对“正常”的山野之间。天光晦暗,已是黄昏,林间浮动着稀薄的暮霭,但与那吞噬一切的诡雾相比,这里的空气几乎可称得上“鲜活”。
我没有立刻远遁,而是寻了一处背靠巨大山岩、前方视野相对开阔的隐蔽凹陷处,小心地将白裔安置在铺着柔软干草的角落。它的气息依旧微弱,但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时可能断绝,额间那缕金毛依旧黯淡,却隐隐透出一丝极其缓慢恢复的生机。或许是被石碑那苍凉战意刺激,又或许是我那不顾一切的意志共鸣,它体内那松动的封印,似乎暂时稳定了下来,不再剧烈波动。
而我,则需要时间消化那石破天惊的“石语”,以及……适应体内那微妙的变化。
灵识的创伤依旧存在,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剧痛。但此刻,这痛楚之中,却混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不再是那个只知恐惧、只知挣扎的逃亡者。
我知道了对手的真正面目——并非虚无缥缈的“天道”,而是一个建立在远古尸骸与无尽牺牲之上的、冰冷僵化的**秩序囚笼**。司法天神,便是这囚笼最忠诚、也最无情的看守。
我知道了自身的定位——我这块因“惑”而生的顽石,连同怀中这身份莫测、力量惊人的白裔,我们本身,便是那秩序急于清除的“杂音”,是这囚笼之下的“变数”。
我更知道了……一条或许可行的路。
那石碑烙印在我灵识深处的破碎法门,粗粝,原始,充满了不甘与毁灭的决绝,名为——《逆劫戮生诀》。名字便透着冲天戾气,与仙界流传的任何法门都背道而驰。它不修平和,不养浩然,专司于绝境中引动自身一切潜能、乃至引动外界杀伐戾气,爆发出远超自身境界的破坏力。更关键的是,其中蕴含的几种运用“意”与“石魄本源”的技巧,竟隐隐与我自行摸索出的、撬动封印“后门”的方法相合!
这法门,简直像是为我量身定做!不,或许应该说,是为所有不甘被那秩序磨灭的“顽石”们,准备的最后武器!
我盘膝坐下,闭上双眼,没有急于尝试运转那危险的《逆劫戮生诀》,而是先将心神沉入体内,仔细“观察”着那道冰冷的法则封印。
果然不同了。
在那无数流转的幽光符文深处,一个极其细微、若非我石魄本源与之共鸣几乎无法察觉的“点”,悄然存在着。它不像漏洞,更像是一个被强行烙上的、独属于我的“印记”。通过这个“印记”,我能模糊地感知到封印整体的结构,甚至能隐约预判其流转的某些微弱“韵律”。
更重要的是,我那缕石魄暖流,似乎能通过这个“印记”,更顺畅、更隐蔽地渗透出来!虽然依旧无法撼动封印主体,无法动用被封锁的浩瀚灵力,但这缕暖流本身,似乎因为经历了石碑战意的冲刷,以及方才与封印的剧烈冲突,变得更加凝练,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之意。
我尝试着,引动这缕变得不同的暖流,沿着手臂缓缓流淌。
指尖触碰到身旁一块半嵌入泥土的顽石。
意念微动,《逆劫戮生诀》中一种最基础的、名为“石化”的运用技巧自然浮现。并非将外物变成石头,而是将自身石魄本源那“坚不可摧”、“亘古不移”的“意”,短暂地施加于接触之物!
暖流顺着指尖,无声无息地渡入那块顽石。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在我灵识的感知中,那块原本普通、内部结构疏松的顽石,其最核心的质地,在刹那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仿佛被亿万年的地脉压力瞬间锤炼,变得更加**致密**,更加**坚硬**!
我收回手指,轻轻在那石块上一弹。
“铮!”
一声清脆如金铁交击的微鸣响起!石块表面,被我指尖弹中的地方,竟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白点,而周围没有丝毫裂纹!
这并非力量的增长,而是**质**的改变!是对规则最粗浅、却最直接的触碰与影响!
若在之前,我需得引动更多暖流,耗费更大心神,才能勉强在青石墙上留下掌印。而此刻,仅仅凭借这缕凝练后的暖流,以及《逆劫戮生诀》的运劲法门,便能轻易做到,甚至……犹有过之!
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
这还仅仅是开始!仅仅是那破碎法门中最粗浅的运用!若我能将其进一步掌握,若我能通过那“后门”引导出更多的石魄本源之力……
前途,似乎不再是绝对的黑暗。尽管依旧遍布荆棘,充满未知的危险,但至少,我手中握住了一把虽粗糙、却足够锋利的**石刃**!
我睁开眼,目光落在角落蜷缩的白裔身上。
它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许。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背毛,感受着它体内那深不见底、却被重重封印的力量。
“烈日将出……”
我想起那神秘“郎中”的话。怀抱烈日而行。
白裔,你就是那轮被囚禁的烈日吗?你的光芒,足以灼伤那冰冷的秩序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孤独地对抗。
我有了源自远古反抗意志的法门,有了这轮身份成谜、却与我命运相连的“烈日”。
司法天神,你维系你的秩序。
我这块顽石,便用这石魄,这《逆劫戮生诀》,还有怀中这轮烈日,来丈量丈量,你这囚笼,究竟有多牢固!
夜色,悄然降临。
山风穿过林隙,带着凉意。
我抱起白裔,将它重新揣入怀中,用体温温暖着它。
然后,站起身,目光如磐石般坚定,望向前方沉沉的黑暗。
该离开了。
隐山之秘已揭,石刃初成。
接下来,便是将这微弱的火种,投入那无边无际的、名为“秩序”的荒原。
看它,能否燎原。
我迈开脚步,身影融入夜色,向着南方,向着那注定无法回避的冲突与未来,坚定行去。
怀中,白裔似乎梦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带着一丝暖意的清音。
夜空之上,浓云散开些许,露出一角天幕,几颗寒星闪烁,如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苍茫大地,以及大地之上,那一点微末却执拗前行的星火。
烈日将出,长夜未央。
而这黎明前的黑暗,注定要用血与火来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