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被连绵的丘陵吞噬。我抱着依旧昏迷的白裔,拖着几乎散架的身躯,终于望见山坳深处,几点微弱如萤火的灯火。
是一个村子。规模很小,屋舍低矮破败,依着一条几近干涸的溪流稀疏分布。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炊烟的味道,夹杂着牲畜的膻气,平凡,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令人鼻酸的安稳。
我踉跄着走近村口。几声犬吠警惕地响起,在寂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刺耳。几扇木门吱呀裂开缝隙,露出些带着惊疑与审视的、黝黑而疲惫的脸庞。我这副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怀中还揣着个不知名小兽的模样,显然吓到了他们。
“谁?”一个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一名壮硕汉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村口,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带着浓浓的戒备。
“过路的,”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掩不住那份嘶哑与虚弱,“在山里遇到了野兽,侥幸逃脱……想讨碗水喝,借个地方歇歇脚。”
我刻意略去了地戾与白裔的异常,只将狼狈归咎于“野兽”。
老者眯着眼,看了我许久,又看了看我怀中微微起伏的白裔,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粗布衣衫,衡量着我话语的真伪与可能带来的风险。这荒僻之地,陌生人与麻烦往往是同义词。
最终,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许是看我确实凄惨,又或许是我怀中那弱小无害的白裔消解了些许敌意。他挥了挥枯瘦的手,对身旁的汉子道:“狗剩,带她去祠堂那边的柴房吧,给她弄点吃的。”
名叫狗剩的汉子应了一声,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劳作的风霜印记。他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只是示意我跟上。
所谓的祠堂,也不过是间稍大些、同样破旧的瓦房,供奉的牌位蒙着厚厚的灰尘。旁边的柴房更是简陋,四壁透风,堆放着杂乱的干柴和农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气。
“就这儿吧。”狗剩指了指角落里一堆相对干净些的干草,“吃的等会儿送来。”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脚步沉稳,没有多余的好奇。
我道了声谢,将白裔轻轻放在干草堆上,自己则脱力地瘫坐在一旁,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灵识的创伤在短暂的奔逃后再次发作,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锯齿在颅内来回拉扯,眼前的景物都带着重影和晃动。胸口的闷痛也一阵阵传来。我闭上眼,再次尝试那艰难的“呼吸”,汲取着这荒村土地贫瘠却真实的“滋养”,勉强维系着意识的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狗剩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碗里是多半碗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野菜叶的稀粥,还有一小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料的饼子。
“村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将就吃点吧。”他将碗放在我身旁一块还算平整的木墩上,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多谢。”我低声道,喉咙干涩得发疼。
他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我胸前衣襟那片已经发暗的血渍上,又看了看草堆上昏迷的白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伤得重不?用不用找……找村里的赤脚郎中看看?”他问得有些迟疑,显然村里的医疗条件极其有限。
“不用,歇歇就好。”我摇摇头。凡间的郎中医不了我的灵识,更医不了白裔的封印。
狗剩不再多说,点了点头,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我才端起那碗稀粥。粥水寡淡,几乎能照见人影,那野菜带着一股苦涩味,饼子更是粗粝得割喉咙。但此刻,这却是维系生命的甘霖。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水,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滑过喉咙,落入空荡荡的胃袋。又将那硬饼掰碎,混着粥水,一点点艰难地咽下。
吃完东西,恢复了一丝力气,我挪到白裔身边。它依旧昏迷着,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我蘸了点碗里剩下的清水,小心地擦拭着它皮毛上干涸的血迹,主要是我的血。指尖再次无意间拂过它额间,那金色纹路并未显现,但一种若有若无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却透过指尖传来。
它体内的封印,似乎也因为之前的爆发而变得极不稳定,时而沉寂,时而微澜。
我叹了口气,将它往干草堆深处挪了挪,用一些柔软的茅草盖住,希望能为它保留一点温度。
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荒村。没有月光,只有柴房破漏处透进的几缕星光,和远处零星几声犬吠。风穿过墙壁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带着深秋的寒意。
我蜷缩在干草堆里,忍受着灵识的刺痛和身体的疲惫,无法入睡。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山谷中地戾的恐怖,白裔爆发的金光,以及那惊鸿一瞥的金色封印。
这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迷雾,将我紧紧包裹。
司法天神的封印如同悬顶之剑,仙界的追兵不知隐匿在何方,前路茫茫,归途已断。如今,又多了白裔这个身负惊天秘密的“包袱”。
我该何去何从?
栖霞山还去吗?带着这样的白裔,会不会给云逸,给那片月下桂林,带来灭顶之灾?
若不去,天下之大,又有何处能容得下我们这两个“异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淹没我。但每当此时,我便会下意识地去感知怀中那团微弱的温暖,去回想它挡在我身前、金光冲天的决绝。
我们,算是相依为命了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柴房门外。
不是狗剩那沉稳的步子,这脚步声更轻,更……刻意?
我心中一凛,瞬间屏住了呼吸,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灵识虽痛,却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绷紧。一只手悄然探入怀中,握住了那袋沉甸甸的铜钱——这已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凡间的“武器”。
是村里的其他人?还是……追兵?!
门,没有发出声响,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身影,借着微弱的星光,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