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之后,苏靥刚开始能下地走路时,高简便为她请了先生教她读书写字,尤其她还有位善文的冯家祖父教导,八雅虽算不上精通,却也都有所涉猎,如今再学算不上一头雾水。
可各位先生不这么想呀!
她们不知个中原因,只觉得她出生富贵人家却年已及笄还未启蒙,定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可如今一看,哪里是草包,明明就是蒙尘珍珠!
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就通,知晓举一反三。
众位先生心中暗自有了定论。
看来,及笄还未启蒙,和人家小娘子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这苏家的铜臭家风将这小娘子给耽误了,待家中长子考了功名,这才明白学识教养的重要性,方请了她们几人过来启蒙补拙。
苏靥有基础在,又有名师辅导,没学多久便渐入佳境。
她性子不卑不亢,也不失谦逊有礼,正是那些先生们喜欢的,这几日对她可谓是倾囊相授。
每日家中上学,十日一假,今日刚好赶上这月的十五。
晴空万里,天际无云。
长安东北方向,兴安坊安静祥和,少有闲杂人等,一座府邸坐落于此,大门临街而开,门外长坑里置有戟架,十几根长戟昂然而立,戟顶上绑着的幡旗猎猎生风,令人生畏。
官品越高,长戟数量便越多,立在大门外,是门阀世家高贵身份的象征。
乌头门,朱红柱,绿油油的兽嘴衔环铺首上系着绸布,光是门楼便有两层,府邸占地足足有整个坊的三分之一。
再往上看,牌匾上题着两个金墨大字——裴府。
苏靥戴着长幂篱,外坠细细的珍珠帘幕,她款款下了步梯,守卫见状也不阻拦,反而客气相迎。
裴家乃是簪缨世族,萧太夫人膝下有三子一女,大郎二郎和长女皆为国捐躯,如今只剩下三郎在身边,官拜吏部尚书和太子太保,为人克己奉公,清正廉明,和夫人柳氏多年来也是相敬如宾。
柳夫人一生顺风顺水,唯独在长女嫁人多年无子嗣一事上发愁,自从在女儿信中得知师婆介绍的高人手段很是灵验,便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高人敬重有加,自打收到拜帖后,心中惊喜,更是早早便做好了准备。
侍婢将苏靥引到中堂,恭敬道:“请先生在这里稍坐片刻,夫人马上就来。”
苏靥点点头,刚要进去,忽听不远处有人惊呼:
“娘子小心!”
她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还未看清什么,便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蹴鞠给砸中了头。
她踉跄几步,抬手将歪了的幂篱扶正,丝毫声音未发,像是不知道疼一般。
世外高人被蹴鞠砸了!
侍婢心中慌乱。
“谁这么不长眼?”
不远处传来少年郎不耐烦的声音。
是翁衙内的声音!
侍婢更慌了,一位是高官之子,都城第一纨绔,一位是世外高人,夫人的重要贵客,是两头都不能得罪,一时间不知要如何是好。
思索间,翁衙内已经大步走了过来,翩翩贵公子,锦衣华服,金冠束发,眉眼间狂放不羁,端的是世家风流,“诶!你是谁啊,见到本衙内居然也不行礼。”
苏靥将微微凌乱的白纱理了理,目不斜视,连个眼神都未给他,像是未听见他讲话一般,视若无睹。
翁衙内还没见过有人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登时便气笑了,“你这小娘子好大的脾性,竟然敢不回我的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靥根本不想理他,只是问:“我可是在此处等待夫人?”
侍婢结结巴巴,“是,是在里面……”
翁衙内双手叉腰,气不过,见她实在神秘,俊朗的面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趁其不注意忽然抬手——
“住手!”
远处倏然传来一道厉呵。
翁衙内被吓了一跳,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柳夫人身着烟紫色大袖衫锦缎裙,云髻高盘,别了几支金丝花头簪和赤金卷草纹两头花式发钗,腕上的白玉环轻轻碰撞在一处,叮当作响。
世家豪族的夫人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礼仪了,提裙便往这边快步走。
翁衙内见来人是好友母亲,只好收回手,拱手作揖:“柳伯母安好。”
柳夫人客气地点了点头,低声呵斥那已经吓懵了的侍婢,“还不快带先生进去!”
侍婢连忙道:“先生里面请。”
苏靥颔首示意,端起手,款款入了中堂。
见高人不计较,柳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衙内是来找全儿的吧?他不在此处,估么这个时辰正在前院的跑马场打马球呢。”
翁衙内笑道:“好,我这就去找他!”
可话刚说完,视线还是忍不住看向中堂里的神秘女子,好奇道:“柳伯母,那位是谁家的娘子啊?”
柳夫人忙往旁挪了挪步子,挡住了他的视线,“那是我远房亲戚,多少年没出过家门,认生得很,衙内莫要管她了,快去找全儿玩吧。”
“哦……”
翁衙内拖着长长的语调应了声。
“那我先告退了,改日再专门来拜访伯父伯母。”
翁衙内接过侍从送来的蹴鞠,夹在臂弯里,大步流星往前院去了。
待人走了,柳夫人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便泄了,脚下不稳靠在了陪嫁鲍妈妈身上,“吓死我了,着实是吓死我了……”
鲍妈妈宽慰道:“翁衙内夫人还不知道,招猫逗狗耍天耍地的性子,没什么坏心眼儿的,那位先生不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
柳夫人紧紧揪着帕子,低声反问:“妈妈许是没看见,那位先生手里攥了好几根银针,若是我晚来一步,翁家那孩子就遭殃了,届时谁能好过?”
听着夫人的话,鲍妈妈后背也起了一层的汗,下意识往中堂看去,小娘子一身素色,白纱飘飘,甚至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没想到是出手这般狠辣的人物。
柳夫人又顺了几口气,这才扬着笑容进去,未坐上首,而是坐在了苏靥的对面,抬袖作请,“先生请饮茶,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我也好知如何称呼,以免唐突。”
苏靥未接,低着嗓子道:“缘来即聚,缘去则散,夫人无须知道我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