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雕梁画栋在幽暗的烛火映照下投下斑驳阴影,仿佛巨兽潜伏的脊背。
殿顶蟠龙衔珠,龙目低垂,冷冷俯瞰人间纷争。
群臣屏息,连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都似被这凝滞的空气吞噬,唯有殿外风穿廊柱,发出低沉呜咽,如同冤魂徘徊。
五日前的朝会,苏晚刚刚揭开工部贪腐大案的冰山一角,朝野震动。
而此刻,新的风暴已然降临。
户部尚书面如死灰,声音颤抖地奏报:“启禀陛下……五日前入库的两淮盐引,凭空丢失了三百张!按市价,足值白银九万两!”
话音未落,殿角铜壶滴漏“叮”地一声轻响,竟如惊雷炸裂。
九万两白银,足以充当一支千人军队半年的粮饷!
不等皇帝发问,兵部尚书周世鸣已如出鞘利剑,猛然踏前一步,靴底叩击金砖,发出沉闷回响。
他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站在百官前列的苏晚,声若洪钟:“陛下!此事必与苏家有关!苏晚的父兄皆在江南操持盐运,这三百张盐引除了他们,谁还有本事能在短短五日内将其脱手变现?这分明是监守自盗,是向朝廷示威!”
“监守自盗”四个字,如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殿中每个人的心上。
殿内温度仿佛骤降,苏晚指尖微凉,袖中藏匿的玉佩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她能感觉到,一道道目光如芒刺在背——惊愕、猜忌、敌意,层层叠叠,几乎凝成实质的刀锋,要将她凌迟。
前有苏家商队牵涉工部旧案,后有盐引在苏晚查账期间离奇失踪,一切都太过巧合。
巧合得,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死局。
然而,苏晚立于风暴中心,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她只是缓缓抬起眼,无视了周世鸣的咆哮和周遭的如刀目光,声音清冷地问向户部尚书:“陈大人,本官只问一句,这批盐引入库封存前,最后一次经手之人,是谁?”
户部尚书被她平静的气场震慑,喉结滚动,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回苏大人,盐引由江南盐运衙门押送至京,按规程,先由……先由工部仓储司验明正身,清点入册后,再转交我户部封存……”
又是工部仓储司!
苏晚眸光骤然一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触感粗糙如旧日账册的纸页。
那本被她亲手撕开的烂账,果然还有数不清的毒脓没有挤出。
沈砚,你这是在告诉我,你能贪第一次,就能偷第二次吗?
她不再理会朝堂上的嘈杂,直接转向龙椅上的皇帝,躬身一礼:“陛下,臣请旨,彻查此事。请陛下允臣调阅三月内所有盐引流转记录,并请顾相爷特许,臣需即刻查阅江南盐运衙门与工部仓储司的所有交接簿册!”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寒泉滴石,清越而坚定,瞬间压过了满殿的议论。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准!”
苏府之内,灯火通明。
夜风穿窗,烛火摇曳,墙上的影子如鬼魅舞动。
赵管事将一摞摞堆积如山的账册搬入书房,陈年纸张的霉味混着墨锭的松烟气息扑面而来,指尖拂过泛黄纸页,粗糙的纹理如岁月刻痕。
苏晚坐在案前,一目十行地翻阅着,手指在纸页上飞速划过,仿佛在追寻着一缕看不见的线。
顾昭之的手令很快便送来了盐运衙门的交接簿。
两相对照之下,一个微小的破绽终于在她眼前暴露无遗。
“找到了。”她轻声自语,指尖停在那枚偏斜半分的官印上,触感冰凉,却如毒蛇吐信,唤醒了她心底的警觉。
三百张盐引,确实经过了工部仓储司的签收,交接簿上盖着仓储司的官印,签收人一栏,赫然写着“王主簿”三个字。
但那字迹,与王主簿过往所有的签文档案相比,明显多了一丝僵硬和迟滞,仿佛是刻意模仿而成。
更致命的是,那枚官印,盖得比往常偏斜了半分。
对于一个常年与文书打交道的老吏而言,这是绝不可能犯下的错误。
“来人,”苏晚放下簿册,眼中寒光一闪,“去工部,‘请’王主簿来见我。”
半个时辰后,工部仓储司的王主簿被带到了苏晚面前。
他一见到端坐案后的苏晚,腿肚子就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不等问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苏大人饶命!苏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本交接簿轻轻推到他面前。
王主簿只看了一眼那个签名和印章,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指尖触到纸页时竟微微发颤。
他知道,瞒不住了。
“是……是沈公子……”他泣不成声,“盐引交接那晚,沈公子设宴,将下官灌得酩酊大醉。等下官醒来,印……印就已经盖好了!沈公子说,说他知道下官前些年收过商户的好处,若是不从,便将那些烂事全都捅出去,让下官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沈砚?”苏晚的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个节拍都仿佛敲在王主簿的心上。
她预料到是沈砚,却没想到他用的是如此粗暴又直接的手段。
这说明,他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