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原本还是回避姿态的青年当即身躯一僵,眸光定定落回她身上,像脚下的漫漾的水,又湿又冷。
他应是生了双极其好看的眼睛。
隔着朦胧白雾,也能看出长眉入鬓,眸尾缱绻,如细雨打湿桃花,揉碎遍地残红。有柔情的形,却无情的质。
辞盈必须承认。
自己对这位梦中常客,抱有最浑然天成的好感。
与赵灵芸那种溪水般清澈温缓,让人不由自主信任呵护不同。更像深刻在血脉里,雏鸟破壳而出第一眼就注定的烙印。
不问原由,完全出于本能。
湿凉的衣物贴在小腿上,她渐渐回神,想起自己当下所处的困境,以及先前祈愿成功……
辞盈从不觉得借助鬼神之力、他人之手有什么不好。
工具的存在是为了便捷。
而能用的动用的好,也是一种本事。
思及此处,她指尖缓缓向上……顺着两人交叠的衣袖,覆在那苍白冰冷的手背上。
“求郎君救救我。”
周遭水汽萦绕于睫,少女乌发雪肤,恍若月下泣珠的鲛女。
柔软掌心还带着一点水意,融入彼此体温后,从他线条清峭的腕骨滴落。
水痕湿润而暧昧。
她的祈求每个字都真情实意。
江聿无法拒绝。尽管理智上告诉自己应当悬崖勒马,这只是个虚幻的梦境当不了真。
修长指尖却轻点在少女掌心,不紧不慢一笔一画给出回应。
横竖弯钩,极尽耐心。
酥麻感令辞盈微蜷了下手。
青年被虚握住的长指当即蝴蝶一般,安静栖在她掌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
面对询问,辞盈言简意骇,尽量透露出重要线索,“今早下了好大的雪,我原是在观水寺修补壁画,有个小沙弥骗我去侧门,之后就被人打晕带到这里来了……”
江聿目光微凝。
前不久她的确去了观水寺……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动静,辞盈不禁偏头看去。江聿正蹙眉盯着她发间的钺形簪沉思,一时不察,要躲已经是来不及了。
昏暗视野中,气息相拂而过。
她不用脂粉,只有淡淡的素柰花甜香。柔软擦过唇角,快的像蜻蜓点水,一触即分。青年冷玉般的下颌线霎时绷紧,薄薄皮肉下骨骼苍白,透出箭矢一样锐利。
外间风雪袭野,呼啸不绝,只剩眼前这一方渺茫世界。时间似乎停滞,绝对静止下可以清晰听到心跳声音。
随着呼吸起伏,逐渐混乱不堪。
“对、对不住,我并非有意……”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辞盈自己也没预料到有些傻眼,但更多是对他反应的错愕。
额间渗出细密汗珠,江聿第一次在寒冬有了燥意。
那张静谧孤贞的面容难得描摹出血色,但因不自然,反倒像禁忌转活的纸人。所以在属于活人的情绪攀上眉眼时,更如滚沸古井,令人生骇。
他想推开少女,却又受束做不出这么大的动作。
辞盈脚底滑了一下,只泪盈盈将他扯的更紧,“郎君……”
他果然不再松手。
隐秘的水流声里,两人已然失了兄妹应有的边际。
直到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拉回现实——
“不好了、不好了郎君!出大事了!!!”
门窗紧闭,软幔低垂,房中残留着丝丝熏过的苦艾气息。
失散模糊的视野重新焦距,江聿半支着昏昏沉沉的额头,眼尾绯丽似含血珠。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伏案睡了过去。
也又一次梦见辞盈。
天幕暗沉,雪粒簌簌下的又急又乱,透不进半点光亮。他迟疑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修长若明玉,似乎还能感受到少女湿漉衣裳下腰肢的柔软与温暖……
“进来。”
强压住纷乱思绪,和那股莫名的不安。江聿按揉着压久后无知无觉的手腕,于灯下铺纸执笔。
“是女郎!”
鸣泉身形踉跄,仓皇到顾不上礼数,“郎君,女郎她出事了!!”
辞盈……
缓过那一阵麻木后,是心悸的痛与痒。血液汹涌,牵动十指。江聿手抖的厉害,一时竟险些握不住笔。
“备马。”
“去观水寺。”
…
辞盈被水珠的滴答声惊醒。
后脖颈淤痛还未散去,跃入眼帘的是顶上微弱摇晃的烛火。
她缓缓坐起身,目光从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过道,再到紧紧束缚住手脚的粗壮麻绳……这是一处阴冷潮湿的地牢。
她被人绑架了。
不远处另躺着一名昏睡不醒的年轻女子,四周光线昏暗可见度低,辞盈却还是一眼认出对方。
“芸娘、芸娘醒醒。”
迷药还残留在骨缝内,四肢酸软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她只能困难向前膝行,试图唤醒对方。
“五娘?你怎么……”
赵灵芸发巾散落,脸上也蹭的黑一块灰一块。她一睁眼就忙压低嗓音,瞳孔震颤。
“你怎么会在这儿?”
辞盈长话短说。
从这个隐蔽地牢来看,这些绑匪显然训练有素,经验老道。自己素来行事低调,不曾得罪过什么人。
可若是图财,想要向江家敲诈勒索,也不该找上她这样的透明人。
赵灵芸很快也想明白这一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我也不知这些人从何而来。”
麻烦的便是在这。
且两人明面上的关系,仅限于赵灵芸给江老夫人调理过身子,以及最近在观水寺里打过交道。
为何会将她们都绑来?
……难道只是巧合?
离的近了,辞盈才看清她身上有不少大大小小擦伤。
尤其右胳膊肘那处,烂掉的衣裳混着泥土鲜血一起糊在伤口上,已经有些化脓了,看起来惨不忍睹。
“你先别动,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辞盈背靠墙壁,蹭掉发间那枚钺形簪子。银制的发簪顺着背部衣裳滑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悄悄捡起,将其握在掌心,试图割断麻绳。但费劲巴力手上都快磨出泡来了,也没个豁口。
“这麻绳浸泡过桐油,结实的很。”赵灵芸略调整下姿势,说道,“给我吧,让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