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句话,温赢已经可以大概猜到事情的全貌。
她还记得,那次升迁对哥哥来说很重要,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同样也是艰难的一步,毕竟,世上不止一个还想要更进一步的人。
盯着温舒昂,想要他犯错的人不在少数。
而汪明芬就是其中之一,她接触不到多么深层的权利斗争,但却也知道,在这种时刻,不论是个人还是家庭都不能有任何不良新闻爆出来。
当一个人将自己所有的精神期望都寄予旁人,思想注定会变得贫瘠,长年累月下来,偏执便会成为性格的主旋律。
于汪明芬来说,顾思衡就是她多年以来唯一的寄托,所以一旦偏离她预想中设定的轨道,她便决心什么都不在乎地鱼死网破。
一开始,她还没想亮出这张拿不上台面的底牌。
直到顾思衡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向她反抗。
捏着手上厚重的一叠记录,除却一开始的心慌意乱,顾思衡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做了个深呼吸,摈弃了心头的杂念,看向汪明芬说:“妈,这些东西证明不了什么,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这些纸张成为与温赢不相干的谣言,也可以让矛盾火力转移到我身上,到时候,先身败名裂的,一定是我。”
汪明芬听着他这番话,虽有预设到过这种情形,却还是不可自抑地越想越气,这就是她养出来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前程都不顾,还想要以身入局来威逼她。
她连着大喘了好几口气,到底没忍住,上前,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一声,顾思衡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面颊也随之浮现出鲜红的掌印,可见力度之重。
“你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我退步,我告诉你,不可能!”
那一瞬,耳朵是轰鸣的,只能隐约听清楚最后的三个字,顾思衡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说:“妈,把U盘给我,否则我说到做到。”
“你以为以你现在的本事就能威胁到我?”汪明芬重重地哼了声,不慌不忙地道:“温赢有个哥哥对吧,我听说他最近要升官了,这时候,要是闹出点事情来,不好看的吧。”
顾思衡愣了一下,俨然没想到母亲会拿这一点做文章,但他还是很快静下了心,说:“舒昂哥为人做事清正廉洁,我想妈你也接触不到任何与舒昂哥相关的事。”
汪明芬冷笑了一声:“人到底怎么样还不是看别人嘴怎么说,说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相信了,就他那种位置,想把他拉下马的也不少吧,我只要点个火苗,自然会有人把这火越烧越旺。”
月光从窗户洒落进屋内,映照着汪明芬的侧脸,一半是冷清月色,一半是昏黄灯影,半明半暗,经受过岁月蹉跎的容貌,如今因为愤恨而神情狰狞,宛若鬼魅。
顾思衡看着不可理喻的母亲,“妈,你那是造谣,是犯法,是要被抓进去坐牢的。”
汪明芬脸上不见丝毫慌张:“抓进去?你看看是我先被抓进去,还是她哥哥先被撤职!”
是,汪明芬说的没错,一旦有谣言爆出,公示期,必须要先经过审查,要是这时候再有竞争对手添把火,保不齐……
顾思衡体会过两次记忆犹深的无力,一次是和温赢分手时,无法上前去抱住她,一次就是在那个晚上。
要他怎么接受,自己为心爱之人,她,还有她的家庭,都带来了这样的风险。
他只能妥协。
那个夜晚,在他一直称之为家的地方,没有什么所谓的母子亲情,只剩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利益交换。
温赢问他:“那后来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哪怕当时不能说,出国后,你不能向我解释吗?”
顾思衡苦涩地抿了抿唇,说:“阿赢,我没办法再赌一次。”
他从那一刻起,就恍然意识到自己在最开始自以为可以处理好一切的思想有多么自大,而他的母亲也远比他所想的要更为偏执。
光只是有所成就还远远不够,吃过一次亏,在没有绝对能拿捏控制住母亲的把握前,他不敢再去贸然靠近温赢。
这是一条太过漫长的路。
他更不敢让她等。
顾思衡心里很清楚,温赢又凭什么等他呢,没有他,她的人生也依旧丰富精彩,无忧无虑。
与她的重逢,能再一次靠近她,是他的贪念,更是他的幸运。
温赢偏过头,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眶,长长呼出一口气问:“所以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些,如果今天不是我发现,你就打算永远保守着这些秘密,永远让我恨你,对吗。”
“那是我应该承受的阿赢,是我让你置于了危险之中。”顾思衡低垂着眼,语气里是浓重的愧疚,“你恨我,怨我,都是我自作自受。”
终于,六年她等到了一个明了的结果,温赢本以为自己会释然,会开心,可事情并未依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心脏不受控地在绞痛,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在这一瞬决堤,她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受,只知道脑子里一团乱麻,自己很难过很难过。
真相的背后并不意味着快乐。
她是想恨他的,毫无保留地恨他,然后让时间去淡化恨意。
但现在,做不到了。
顾思衡捏着纸巾笨拙地给她擦着眼泪。
温赢说:“顾思衡,我讨厌你,好讨厌好讨厌……”
讨厌你为什么不做一个实打实的坏人,自私自利些,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干脆地恨你。
可偏偏,不论她怎么骂,他永远都是心甘情愿地坦然接受。
他低声哄着她说:“讨厌我也没关系,恨我也没关系,但阿赢,你真的不能再哭了,本来就不舒服,一会儿更该难受了。”
她没办法停下来,这份夹杂着当年委屈,六年分别的钝痛感,太叫人心痛难耐。
哭了有多久呢,温赢自己也记不清了,总之哭声止住时,纸巾用了一大堆,顾思衡的肩头也被泪水洇湿了一大片。
温赢不觉得哭是什么不好的事,她的情绪需要宣泄,而流泪,也是一种方式。
至少现在,她又有面对现实的精力。
过往的事说清了,还有现在,以后,他们难道还要像之前那样一直稀里糊涂地纠缠不休下去吗?
温赢嗓音里的哭腔还未散,她问:“所以,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