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下疗伤
寅时的更声刚过，纪咏年便从浅眠中惊醒。
胸口符文灼烧般的疼痛已经持续了三日，自从那日墨尘中途停下离去后，这疼痛就如影随形。纪咏年掀开锦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走向御书房。今夜无眠的不仅是他——烛火透过窗纸，映出书房内一道清瘦的身影。
纪咏年轻轻推开门，看到墨尘伏在案前，银发如瀑垂落，遮住了侧脸。案上摊开的是一卷北境布防图，朱笔勾勒处墨迹未干。听到声响，墨尘微微抬头，金色瞳孔在烛光下暗淡了许多，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陛下？\"墨尘想要起身行礼，却踉跄了一下，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
纪咏年皱眉，大步走近：\"你多久没休息了？\"
墨尘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臣无恙。\"
\"撒谎。\"纪咏年一把抓住墨尘的手腕，扯开他的衣领——那里的符文已经由淡金转为暗红，边缘处皮肤溃烂，渗出金色液体，比他上次见到的更加严重。
墨尘轻轻挣脱，重新拢好衣襟：\"血咒反噬而已，过几日便好。\"
纪咏年盯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突然转身走向书架：\"《玄门秘典》在哪？\"
墨尘瞳孔微缩：\"陛下要那做什么？\"
\"治病。\"纪咏年头也不回地翻找，\"别告诉朕你不知道放在哪，这宫里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一阵沉默后，墨尘轻叹一声：\"第三层最右侧，青玉匣中。\"
纪咏年取出那卷用秘银丝编织而成的古籍，沉重冰凉。他回到案前，就着烛光翻阅，很快停在一页上——上面绘着两个相互缠绕的符文，正是他与墨尘身上的标记。
\"血咒共生，生死同契……\"纪咏年低声念出上面的古语，眉头越皱越紧，\"若一方强行中断，必遭反噬，唯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抬头看向墨尘：\"唯有施咒者饮下受咒者心血可解？你早知道？\"
墨尘避开他的目光：\"古籍所言，未必为真。\"
\"所以你宁可每天溃烂也不肯开口？\"纪咏年声音陡然提高，\"你疯了吗？\"
墨尘抬眸，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纪咏年读不懂的情绪：\"陛下愿意给么？您的心血。\"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刺入胸口。纪咏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是啊，若在半月前，他宁可看墨尘烂透也不会献出一滴血。但现在……
\"去寝宫。\"纪咏年突然合上古籍，\"现在。\"
墨尘怔住：\"陛下？\"
\"朕说，去寝宫。\"纪咏年一字一顿道，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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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纱幔，为龙榻镀上一层银辉。
纪咏年坐在榻边，手中握着一把鎏金匕首。墨尘站在他面前，银发垂落，眼中金光明灭不定。
\"陛下不必如此。\"墨尘声音轻缓，\"这反噬杀不死我。\"
\"闭嘴。\"纪咏年解开衣襟，露出胸口那枚金色符文，\"要怎么做？直接取心口血？\"
墨尘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陛下当真愿意？\"
纪咏年冷笑：\"再废话朕就改变主意了。\"
墨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金色瞳孔已变成竖瞳：\"不必心口血。\"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纪咏年的手腕静脉，\"这里即可。\"
纪咏年点头，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在腕上一划。鲜血顿时涌出，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金色。墨尘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即动作。
\"快点。\"纪咏年将手腕递到他面前，\"别浪费朕的血。\"
墨尘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低头，唇贴上那道伤口。起初只是轻柔的吮吸，但随着第一口血液入喉，墨尘突然浑身一震，银发无风自动，周身泛起淡淡金光。他扣住纪咏年的手腕，吮吸变得急切而贪婪，像是沙漠旅人终于找到绿洲。
纪咏年倒吸一口冷气——这不只是失血的眩晕，更是一种灵魂被触碰的颤栗。通过血咒连接，他能感受到墨尘的情绪：千年孤寂后的渴望，小心翼翼的克制，以及此刻近乎绝望的索取欲。
\"够了……\"当失血带来的眩晕越来越强烈时，纪咏年试图抽回手。
墨尘却仿佛听不见，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齿尖甚至刺入伤口更深处。纪咏年痛哼一声，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推墨尘的肩膀：\"朕说够了！\"
这一推，变故陡生。
墨尘猛地抬头，唇上还沾着血迹，眼中金光大盛。更可怕的是，他的背后——银发飞舞间，竟隐约展开一对虚幻的雪白羽翼，虽然只是一闪即逝的幻影，却真实得不容错认。
纪咏年僵在原地：\"你……不是人？\"
墨尘眼中的金光忽明忽暗，似乎在极力控制什么。他后退几步，直到背抵上殿柱才停下，呼吸粗重：\"现在……陛下知道为何我不愿饮血了。\"
纪咏年看着自己手腕上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又看向墨尘——国师胸前的溃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那双眼睛里的金色却越来越不稳定，时而分裂成多重光环，时而又恢复如常。
\"你到底是什么？\"纪咏年声音嘶哑。
墨尘苦笑一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他滑坐在地，银发披散，第一次显得如此脆弱，\"一个活得太久的……怪物罢了。\"
纪咏年鬼使神差地走近，蹲下身与墨尘平视。月光透过窗棂，在国师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完美无瑕的容颜此刻竟显得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所以……\"纪咏年突然明白了什么，\"你选择朕，不是因为朕适合当皇帝，而是因为……\"
\"因为您的灵魂在黑暗中依然闪耀。\"墨尘轻声接话，金色瞳孔终于稳定下来，\"千年时光里，我从未见过如您一般……美丽的存在。\"
这句话本该显得荒谬，但墨尘说出口时，眼中盛满的虔诚让纪咏年无法嘲笑。他伸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抚上墨尘的脸颊。触感冰凉，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你的翅膀……能再让朕看看吗？\"
墨尘摇头：\"现在不行。\"他握住纪咏年的手，\"失态了，请陛下恕罪。\"
纪咏年嗤笑一声：\"朕杀过那么多人，会因为国师不是人类就害怕？\"他站起身，顺手将墨尘也拉起来，\"不过你欠朕一个解释……等你好起来再说。\"
墨尘微微一怔：\"陛下还愿意……让我留下？\"
\"废话。\"纪咏年转身走向龙榻，\"朕的血不能白流。\"他背对着墨尘躺下，\"今晚你守夜……像朕小时候那样。\"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就在纪咏年以为墨尘已经离开时，一阵清冷的檀香靠近，随后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墨尘在榻边跪坐下来，如同多年前那个雨夜，守护着做噩梦的小皇子。
\"遵命，我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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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朝臣们发现朝堂上的气氛微妙地变了。
曾经动辄暴怒的皇帝开始认真听取谏言，而一向从容不迫的国师却时常面色苍白，偶尔还会因突然的疼痛而微微蹙眉。更令人惊讶的是，每当有大臣质疑国师的状态时，皇帝都会冷冷地瞪过去，吓得那人立刻噤声。
\"陛下，北境使者已到宫门外。\"礼部尚书躬身禀报。
纪咏年摆摆手：\"宣。\"
使者入殿，行礼后呈上一个锦盒：\"北狄可汗献上夜明珠十颗，雪貂皮二十张，以及……\"他犹豫了一下，\"草原圣女一名，愿入宫侍奉陛下。\"
殿中一片哗然。纪咏年眯起眼睛：\"圣女？\"
使者击掌，殿外走进一名蒙着面纱的少女，身姿婀娜，露在外面的眼睛如蓝宝石般迷人。她盈盈下拜，声音如莺啼：\"参见陛下。\"
纪咏年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不自觉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墨尘。国师面色如常，但纪咏年胸口的符文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墨尘在隐忍某种情绪。
\"可汗好意朕心领了。\"纪咏年突然开口，\"但圣女还是带回去吧，朕宫中不缺美人。\"
使者面露难色：\"这……可汗交代……\"
\"陛下。\"墨尘突然出声，\"北狄献圣女是示好之举，若直接拒绝，恐伤两国和气。\"
纪咏年挑眉——墨尘竟然劝他收下？这不像那个会因他碰一下将军手背就发疯的国师啊。
\"那国师的意思是？\"
墨尘垂眸：\"不如让圣女暂居别院，观察些时日再做定夺。\"
纪咏年盯着墨尘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准奏。\"他对使者道，\"圣女留下，你们可以退了。\"
退朝后，纪咏年故意放慢脚步，等墨尘跟上来：\"怎么，国师不吃醋了？\"
墨尘面色依然苍白，但眼中的金色已经恢复了些许神采：\"陛下说笑了。\"他顿了顿，\"我只是……不想因私废公。\"
纪咏年哼了一声：\"虚伪。\"他压低声音，\"今晚来寝宫换药，别让朕等。\"
说完，他大步离去，没看到身后墨尘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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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墨尘如约而至。
纪咏年已经屏退左右，自己坐在龙榻上翻阅奏折。见墨尘进来，他放下奏折，指了指身旁的药箱：\"自己脱。\"
墨尘顺从地解开衣带，露出上半身。那些溃烂的符文已经愈合大半，但仍有几处泛着不正常的暗红。纪咏年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动作意外地轻柔。
\"疼么？\"他突然问。
墨尘摇头：\"不及反噬之万一。\"
纪咏年哼了一声，手上力道却更轻了。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当抹到后腰一处特别严重的溃烂时，墨尘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
\"撒谎。\"纪咏年冷笑，却俯身对着那处伤口轻轻吹了吹，\"忍着点。\"
墨尘浑身一震，银发垂落遮住了表情。上完药，纪咏年正要收拾药箱，却不小心碰掉了墨尘挂在腰间的玉佩。那玉佩落地后竟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小块粗糙的、明显是孩童手笔的小玉牌。
纪咏年捡起那块小玉牌，突然僵住了——这是他七岁时随手雕了送给一个安慰他的小道童的劣质作品，怎么会……
\"你……\"纪咏年抬头，看到墨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个小道童是你？\"
墨尘沉默片刻，终于轻轻点头：\"那日先皇后罚您跪雪地，我刚好路过……\"
纪咏年脑中轰然作响。原来他们的相遇比记忆中还早，原来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墨尘就已经……
\"骗子。\"纪咏年声音发颤，\"说什么十岁才遇见朕……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墨尘伸手想拿回玉牌，却被纪咏年躲开。两人拉扯间，墨尘一个踉跄，竟将纪咏年扑倒在龙榻上。银发如帘幕垂下，金色瞳孔在极近的距离里流光溢彩。
\"很多。\"墨尘轻声承认，\"但这一件……是最珍贵的。\"
纪咏年望着上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掌控一切的国师，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人类。他抬手，将那块粗糙的小玉牌按在墨尘心口：
\"那就好好收着，别再弄丢了。\"
墨尘的眼中，金光如水般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