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龙城郊外，栖霞山。
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山林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晚风拂过，带来了草木的清香和远方城市的喧嚣。
云顶天宫别墅内，云芷水抱着已经能蹒跚学步的楚念，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远方的落日。楚念咯咯地笑着，小手指着天边的火烧云，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念儿，你看，那夕阳多美啊。”云芷水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一丝与世无争的恬淡，“就像一幅最美的画卷，可惜啊，再美的景色，也留不住。”
楚念似懂非懂地眨着大眼睛，将头埋进云芷水的怀里。
“师父。”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剑无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客厅，他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黑发如墨，气质淡漠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云芷水转过身，微笑着看着他：“无尘，你今日的推演结束了？”
这一个月，剑无尘大多数时间都在静坐，云芷水知道，他看似平静，实则心神早已遨游在某个她无法理解的领域，做着某种至关重要的事情。她也不问，只是默默地照顾好楚念。
剑无尘微微颔首：“暂告一段落。”
“那便好。”云芷水抱着楚念走过来，将孩子递给他，“来，抱抱念儿吧。这孩子啊，一天不见你，就念叨着呢。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师父看得出来。”
剑无尘伸手接过楚念，动作不算熟练，却很稳。小楚念一到他怀里，立刻就不安分起来，伸出小手去抓他的头发。
剑无尘任由她抓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柔和。这是他与这个尘世最深刻的羁绊之一。
“师父，我出去走走。”剑无尘抱着楚念，淡淡地说道。
“去吧。”云芷水为他理了理衣领，嘱咐道，“山里风大，看好念儿，别让他着凉了。有这个徒弟在这里，就算天塌了也不怕，但孩子身子弱，还是得仔细些。”
“嗯。”剑无念应了一声，抱着楚念，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在了别墅内。
云芷水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抹浅笑。她的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她的话，他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栖霞山巅，一块巨石之上。
剑无尘抱着楚念，静静地站着，任由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和长发。楚念似乎很喜欢这种高处的感觉，兴奋地手舞足蹈，发出清脆的笑声。
剑无尘的目光，却并非落在风景上，而是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在了栖霞山的另一侧，一片僻静的枫林之中。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有趣。’他心中想道，‘一个月前是柳若曦，一个月后是姬凝霜。这二人恢复记忆的时间点，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叶辰的轮回印记，难道成了批量唤醒记忆的工具不成？’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外力在暗地里推动着这三人的因果线，让它们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加速交汇。
‘是某个存在在幕后操控吗？为了看一出好戏？还是……另有图谋？’
剑无尘的思绪如同浩瀚星海般运转，瞬间推演了亿万种可能，却又在下一刻将它们全部舍弃。
‘罢了，与我无关。’
他没有兴趣去探究这些凡俗的因果纠葛。他来此，只是因为感知到了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波动。那股力量，源自于他亲手卖出的《万道弑神诀》。
他抱着楚念，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片枫林之外。
枫林深处，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跪坐在一片落叶之上。她的身形高挑而孤傲，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晚风吹过，撩起她如瀑的长发，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是此刻，那张绝美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双肩不住地颤抖着。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枫林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悔恨与不甘。
正是从姬家祖地离开，来到龙城寻找机缘的女帝，姬凝霜。
剑无尘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是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那份身为女帝的骄傲，那份为一人倾尽所有的痴情，最终换来的却是被彻底遗忘的结局。这种从云端跌落尘埃的痛苦，足以击溃任何坚固的心防。
剑无尘抱着楚念，缓步走了过去，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走到姬凝霜身后不远处，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如月光，在这悲伤的氛围中显得有些突兀。
“仙子缘何在此哭泣？莫非，是被哪位负心汉抛弃了不成？”
这带着一丝调侃意味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姬凝霜耳边炸响。
她猛地回过头，那双原本噙满泪水的凤眸瞬间变得凌厉如剑，充满了被人窥破心事的羞恼与杀意。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剑无尘的面容时，所有的愤怒与杀意都瞬间凝固了。
眼前的男子，黑发白衣，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他的容貌俊美得不似凡人，五官仿佛是天地间最完美的杰作，找不出一丝瑕疵。更让她心神巨震的是他那身气质，淡漠、超然、空灵，仿佛独立于三界六道之外，是行走于人间的神只。
姬凝霜活了两世，前世身为仙界女帝，见过的英杰俊彦如过江之鲫，便是叶天帝，在容貌气质上，与眼前这人相比，也差了不止一筹。
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的男子？
她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连自己想做什么都忘了。
“看够了？”剑无尘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注视。
姬凝霜这才如梦初醒，绝美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随即被更深的恼怒所取代。她想起了对方刚才那句轻佻的调侃，身为女帝的尊严让她无法忍受。
“放肆！你是什么人？敢在此胡言乱语！”她冷喝一声，声音中带着前世身为女帝的威严。她并指如剑，元婴大圆满的灵力在指尖汇聚，毫不犹豫地朝着剑无尘点了过去。
“万道碎天指！”
这一指，是《万道弑神诀》中的杀招，蕴含着破碎虚空的霸道意志，足以轻易碾杀同阶修士。
然而，剑无尘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甚至没有去看姬凝霜的攻击，只是低头看了看怀中被吓了一跳，瘪着嘴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楚念。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姬凝霜那志在必得的一指，在即将触碰到剑无尘的瞬间，毫无征兆地调转了方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自己的胸口上。
“噗——！”
姬凝霜如遭雷击，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上，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将身前的落叶染得猩红。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了，经脉中的灵力一片混乱，眼前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剑无尘看都未看她一眼，只是轻轻拍着楚念的后背，柔声哄道：“念儿不怕，乖。”
楚念在他怀里蹭了蹭，果然停止了抽泣，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剑无尘这才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昏迷的姬凝霜，眼神淡漠，轻轻吐出四个字。
“愚不可及。”
他没有离开，只是抱着楚念，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降临，月光透过枫林的缝隙，洒下斑驳的银辉。
姬凝霜悠悠转醒。
胸口的剧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她挣扎着坐起身，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依旧站在不远处的白衣身影。
月光下，他抱着婴儿，衣袂飘飘，宛如一尊谪仙，神圣而不可侵犯。
恐惧、惊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涌上了姬凝霜的心头。
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全力施展的“万道碎天指”，为何会打在自己身上？这个人，他到底做了什么？不，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颤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骄傲与凌厉。
剑无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不是想离开这个宇宙吗？”
姬凝霜瞳孔骤然一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件事，是她最大的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当初在姬家祖地，这件事只有家族知道，这个人，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失声问道，连身上的伤痛都忘记了。
“此方天地，于我而言，并无秘密。”剑无尘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只是好奇，你如今不过元婴之境，连此界的天道规则都未能完全勘破，是谁给你的勇气，去尝试打破位面壁垒，前往其他位面的？”
他的话，如同重锤一般，一下下敲击在姬凝霜的心上。
这个男人，不仅知道她的想法，甚至连她当初在姬家祖地引动天罚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怎么可能？！
姬凝霜彻底被镇住了，她看着剑无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引以为傲的女帝身份，在这神秘男子面前，仿佛成了一个笑话。对方甚至连她前世的身份都没有兴趣去问，只是在陈述一个她无法反驳的事实。
就在枫林中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时，一个充满焦急与愧疚的声音从林外传来。
“凝霜！凝霜，你在哪里？”
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枫林，正是循着气息找来的叶辰。
他一个月前被剑无尘废了修为，本已心灰意冷。但仙帝的底蕴终究非凡，他凭借着轮回印记中残存的力量，以及前世记忆中的诸多秘法，竟硬生生地在一个月内重塑了金丹，修为虽然跌落至金丹初期，但根基却比之前更加稳固。
他恢复修为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柳若曦和姬凝霜。当他找到姬凝霜，助她恢复记忆后，看到她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他的心便如同刀绞一般。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深深地伤害了她。
当他冲进枫林，看到嘴角带血、脸色苍白的姬凝霜时，心中一痛。但下一刻，当他看到站在姬凝霜不远处的那个白衣身影时，整个人如遭电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是他！
那个在咖啡店外，一个眼神就废了自己修为的神秘男人！
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发色也从银白变成了墨黑，但那张完美得令人嫉妒的脸，那身超然物外的气质，叶辰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剑无尘注意到了他的到来，目光平淡地扫了他一眼，缓缓开口：“你来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叶辰头皮发麻。
“前……前辈……”叶辰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不必惊慌。”剑无尘淡淡地说道，“你我之间，并无因果。只要你，不去招惹我。”
他的话很简单，意思也很明确。只要你不来烦我，我便不会对你如何。
叶辰闻言，心中稍定，但依旧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姬凝霜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凝霜，你怎么样？是谁伤了你？”
姬凝霜看了一眼剑无尘，又看了一眼叶辰，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叶辰见状，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对剑无尘的敬畏又深了一层。他转过头，看着姬凝霜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
“凝霜，对不起……”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自责，“前世，是我错了。是我蒙蔽了双眼，是我忽略了你和若曦的付出……我发誓，这一世，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会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你们，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中满是悔恨。
然而，这份迟来的深情，对于此刻的姬凝霜来说，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再次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补偿？”姬凝霜惨然一笑，泪水再次决堤而出，“叶辰，你拿什么补偿？你补偿得了我为你挡下魔祖致命一击，化作飞灰时，却连你一个回眸都等不到的绝望吗？你补偿得了我痴心万年，最终却在你心中连一个名字都未曾留下的悲哀吗？”
她的声音从低语变成了泣不成声的质问，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控诉着万年的委屈。
“我不要你的补偿！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你，离我远一点，让我忘了你，忘了那段愚蠢的过去！我求求你了……”
说到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叶辰心如刀割，让他手足无措。
一旁的剑无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堂堂仙界女帝，心性坚韧，杀伐果决，竟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他心中想道，‘情之一字，果然是世间最难勘破的劫数。’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出苦情戏已经没什么看下去的必要了。他对叶辰和姬凝霜的未来不感兴趣，他只是一个过客。
他抱着楚念，转身便要离开。
“前辈，请留步！”叶辰见他要走，连忙开口叫住他，“晚辈……晚辈还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他实在太想知道，眼前这个神秘强大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剑无尘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淡漠的话语。
“我叫寒霄，不过一介散修罢了。”
“寒霄……”叶辰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充满了疑惑，“那……那前辈的修为……”
“修为么？”剑无尘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带着一丝随意，“大概，在渡劫期大圆满吧。”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枫林中，只剩下叶辰和痛哭的姬凝霜。
叶辰怔怔地站在原地，反复咀嚼着剑无尘最后那句话。
“渡劫期大圆满……”
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与屈辱感，从心底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渡劫期大圆满？
在他前世叶天帝的眼中，那是什么？
那是蝼蚁！是随手一指便能碾死成千上万只的蝼蚁！
自己堂堂仙帝，竟然被一个区区渡劫期的蝼蚁，用一个眼神废了修为？还被他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教训？
巨大的落差感和被欺骗的感觉，让叶辰的理智瞬间被怒火所吞噬。他之前的恐惧和敬畏，在得知对方“仅仅”是渡劫期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杀意！
“寒霄……”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好！好一个渡劫期的蝼蚁！你给我等着！等我重回巅峰，我定要将你抽魂炼魄，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并不知道，剑无尘口中的“渡劫期大圆满”，和他理解的“渡劫期大圆满”，根本不是同一个概念。
那是一个，他永生永世都无法触及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