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焕之发现了他的异样,紧张问道:“务旃,你怎么了?”
萧业说不出话来,姚焕之并不知晓他的身世和假意投靠梁王的事。
他或许以为,即便幕后凶手是梁王,他们现在做的不就是倒梁的事吗?
但事情真会这么简单吗?他似乎搞砸了一切!燕王、信国公府、谈家、赵家、陆家、姚家、谢家都被他拖下了水!
还有谢姮——他想护一世周全、想要白头偕老的心爱之人,也要将性命断送在他手上吗?
萧业的手微微颤抖,梁王竟然知晓了他的底细?何时知晓?如何知晓?怎会知晓!
“务旃,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要着急,慢慢说。”
姚焕之连忙转身倒了杯热茶放在了萧业的手边。
萧业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智计无双,荧惑守心都敢赌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他面露惊恐。
姚焕之心焦不已,但他没有催促萧业,耐心的等待着萧业平复心情。
萧业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那盏热茶,水雾袅袅,形态随风。俄而,茶水凉了,雾气消散。但那雾气真的灭了吗?
本自无生,今亦不灭!自然从来没有生机,又从何处生来绝望?
萧业的理智渐渐回归,黑眸倏忽寒戾,浑身萦绕着骇人气势,捏住命脉又如何?我命在我,不属天地!手握乾坤又如何?我本就是要颠倒这乾坤!
心绪稳定之后,萧业在脑海里快速复盘自己与梁王的往来斡旋,最后他断定,即便梁王知晓了他灭门遗孤的身份,也没有知晓燕王,否则绝不会让他参与用兵之事!
思想到这一点儿,萧业的心略感安慰。现在,所有人都押上了身家性命,梁王既能拿住他的弱点,他也要找到他的命门!
缓缓的,萧业声音沉定道:“前两日舅父带回府的那两名女子,是梁王所送,你想个法子将她们名正言顺的遣散了。”
说着,萧业便收拾起面前的三张纸,起身向外走去。
姚焕之着急问道:“务旃,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爹和姑父是不是因这桩旧案而死?凶手是不是梁王?”
萧业深邃沉静的黑眸望着他,沉声道:“你等我答案,我现在就去找。”
“你要去哪找?”姚焕之喊道。
但萧业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出去。
有一人,应该深知皇室秘辛,他撬不开谈裕儒的嘴,但这个人应该愿意做笔交易。
是夜,寒风呼啸,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米市大街上的九曲阁中却是灯火通明,酒温香暖。大堂里丝竹悠扬,舞影婆娑,正是红尘醉梦处。
萧业和吉常在一楼的散座上坐着,一名伙计上酒之时低声禀报:“公子,鲁王还跟以往一样在二楼的醉清风,不过他今晚从外面召了酒妓,没有出来听曲儿。”
萧业轻轻“嗯”了一声,端起酒盏悠悠品着。
赵王薨逝之后,皇帝仍未发话让诸王回封地,听闻陈王、宋王曾去辞行,但被皇帝骂了出来。
鲁王倒是沉得住气儿,每日在京中四处游荡作乐,前几日到了九曲阁,喜欢上了歌姬们新排的《清商乐舞》,因此每日都来。
但他从不去后院的水阁,只在二楼的雅间,与酒客们一起欣赏一楼大堂高台上的舞曲。
此时,高台上歌姬舞姿曼妙,细腰多情,红袖送香风,楚楚惹人怜。一曲舞罢,舞姬们施施行礼,便欲退下。
萧业扫视了一眼在场酒客,等着有人唤乐。
所谓唤乐,就是酒客给赏钱可自行点曲目。这在酒楼是常有的事,勋贵富家子弟们花点小钱就能大出风头,何乐而不为?
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二楼凭栏处几名男子的身上。
其中一人,萧业很熟悉,是他的襟兄叶明成,为首的一人雍容华贵则是安昌郡王世子魏观。
几人看得津津有味,只见魏观招了招手,一个端着呈盘的伙计连忙向前。
魏观往呈盘里扔了十两银子,嘱咐了一句。
那伙计点点头,直起腰高喊道:“安昌世子赏银十两,唤乐《长袖舞》!”
酒楼上下的宾客们听了,全都叫好。舞姬们闻言,转身对魏观款款行礼,眼波流转。
魏观春风满面,微微颔首。乐师们重新就座,准备演奏。
萧业饮了一口酒,转头对吉常嘱咐了一句。吉常招过来一个伙计,扔下了二十两银子。
那伙计连忙高声喊道:“贵客赏银二十两,唤乐《清商乐舞》!”
舞姬们听了,亦循声对着萧业施然谢过。乐师们也将《长袖舞》换成了《清商乐舞》。
酒楼中宾客唤乐,历来都是价高者先得,这也是酒楼抬高身价的手段,有时酒客相争,还会竞价比高。萧业今日就是要抬价!
安昌世子魏观被截了胡,面带愠怒,“哪个不长眼的敢拂本世子的面子?”
同行的叶明成隔着嘈杂人群,放眼望去,惊讶出声:“怎么是他?”
魏观听了,仔细看去,也认出了那“贵客”。
“萧业!”
魏观心中更是憋了一股气,他与其父安昌郡王历来从属豪门党,深知齐王与萧业不和,前几日齐王的舅兄陆元咎又被萧业诛杀!此时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叶明成疑惑道:“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不像有这闲心的人啊!”
魏观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三品官,年俸一百三十两,竟敢跟本世子叫板!”
说罢,又一挥手,扔下了四十两银子。
那伙计高喊道:“安昌世子赏银五十两,唤乐《长袖舞》!”
乐师们刚开了头的《清商乐舞》被打断了,面面相觑,又换成了《长袖舞》。
萧业给吉常使了一个眼色,吉常又扔下一锭银子。
伙计高喊:“贵客赏银一百两,唤乐《清商乐舞》!”
魏观恼恨地捶了一下栏杆,“加!给我加!”
于是,楼上的伙计高喊:“安昌世子赏银两百两,唤乐《长袖舞》!”
楼下接道:“三百两!《清商乐舞》!”
楼上道:“四百两!”
楼下道:“五百两!”
整个酒楼哗然一片,群情激奋,一首乐曲喊到五百两,真是闻所未闻!
这下谁都没有心情喝酒吃饭了,纷纷叫嚷拱火,“加啊!加啊!再加啊!”
甚至分成了两派,一派高喊“长袖舞!”一派高喊“清商乐舞!”
楼上雅间的酒客们也听到了吵闹声,纷纷走出来看起热闹来。
萧业瞄到那醉清风的雅间门打开了,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走出来查看情况。
萧业悠然端着酒杯,嘴角浅笑,朝着楼上的安昌世子敬了一杯,一饮而尽。
安昌世子恼恨地捶了下栏杆,咬牙道:“六百两!萧业你还敢再加吗?”
楼下的萧业品着酒,悠悠地瞥了一眼魏观。
“八百两!”
八百两,加到八百两了!一时间,宾客们全都炸开了,纷纷议论这位面生的酒客是何来头。
也有混迹官场的人点出萧业身份,让在场的看客们更为激动——竟是京城闻名的大理寺卿!霎时愈加起哄,让那安昌世子再往上加。
魏观脸都绿了,叶明成在一旁劝道:“算了算了,一支舞曲八百两犯不着!”
魏观恼怒的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斥道:“他是你妹夫,你自然向着他!是本世子跟他过不去吗?是他跟我过不去!我若算了,以后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叶明成碰了一鼻子的灰,叹了一声,又转身疾步朝着楼下的萧业而去。
情感上来说,萧业在“张家别院案”帮过他,他自然不希望萧业跟安昌世子作对吃亏。
那安昌世子双眸似要喷出怒火来,恨恨地指着萧业道:“一千两!你跟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