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盯着石狮子嘴里的银光。
洁癖症让他想立刻叫仆人拿刷子来清洗，但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那是时空胶囊，是三万年的星际秘密。
“表哥？”柳如眉拽了拽他的衣袖，“你看什么呢？阿楚还在药铺呢，她刚才还说……说石狮子跟她说话了。”
石狮子说话？
晏辰猛地想起模拟系统里（或者说记忆回溯前）的场景——阿楚能看见纳米虫，能听懂它们的“语言”。
难道记忆重置没有完全成功？
“我去看看。”晏辰甩开柳如眉的手，几乎是小跑着冲向府门。
阳光照在他的月白襕衫上，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他记得“重置”前看到的最后画面——金属盒里的光束，大脑里的剧痛，还有阿楚眼中那片浩瀚的星海。
如果那不是梦。
那么现在的“正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刚到府门。
就看见阿楚站在石狮子前，手里拿着半块糖糕，正小心翼翼地往狮子嘴里塞。
“阿楚！”晏辰大喊。
阿楚猛地回头。
看见晏辰，她脸颊“腾”地红了，指尖绞着衣角，声如蚊蚋：“晏、晏公子……”
还是那个熟悉的软糯声线。
还是那个看见他就会脸红的痴女。
晏辰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记忆重置对她也生效了。
“你在做什么？”晏辰走到她面前，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石狮子怎么会吃……”
他看见阿楚塞进狮子嘴里的糖糕上。
赫然爬着几只细小的银色虫子。
不是模拟系统里的小黑虫，而是真正的纳米虫，它们正用口器分解糖糕，将碳水化合物转化为数据流，汇入狮子嘴里的银光。
“糖糕……甜。”阿楚傻笑了一下，又拿起一块糖糕，准备往狮子嘴里塞，“石狮子说……饿。”
她能看见纳米虫！
她记得！
晏辰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一把抓住阿楚的手。
“别喂了！”晏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那些虫子……”
“虫子？”阿楚眨眨眼，看着糖糕上的纳米虫，忽然皱起眉头，“坏虫子！吃阿楚的糖糕！”
说完，她竟然像“重置”前一样，徒手捏死了那些纳米虫。
“滋滋——”
纳米虫在她手中化作数据流，汇入石狮子嘴里。
晏辰看得目瞪口呆。
记忆重置抹去了她的语言逻辑，却保留了她“代码白细胞”的本能。
“晏公子，”阿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石狮子……不高兴了。”
晏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石狮子嘴里的银光闪烁了几下，像是在表达不满。
“它们需要糖糕里的能量来修复代码。”一个声音在晏辰耳边响起。
晏辰猛地回头。
看见陈婶穿着一身古装，手里拎着个食盒，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陈、陈婶？”晏辰惊得说不出话，“你怎么……”
“嘘——”陈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开食盒，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糖糕，“‘归元计划’模拟系统崩溃后，我们不得不启动‘历史身份覆盖程序’，现在我是‘百草堂’的陈婶，您是晏府公子，阿楚还是那个痴女——但有些东西，程序覆盖不了。”
她指了指阿楚手中的糖糕，又指了指石狮子的嘴。
“纳米虫需要碳水化合物来合成数据流，阿楚的本能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喂糖糕。而您……”陈婶看向晏辰，“您腰间的玉佩呢？”
晏辰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空空如也。
“重置程序夺走了您的‘钥匙’，”陈婶叹了口气，“但它夺不走您刻在基因里的洁癖——您看，”
她指向石狮子脚下。
那里散落着几片槐花瓣，每片花瓣上都沾着细小的纳米虫。
晏辰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发痒，恨不得立刻跳进护城河搓洗。
“您对非己物质的排斥反应，比任何扫描仪都准。”陈婶笑着说，“这就是为什么，重置程序没能完全抹去您的记忆——您的洁癖在保护那些‘异常数据’。”
洁癖……在保护记忆？
晏辰看着石狮子脚下的槐花瓣，忽然想起“重置”前阿楚说的话：“先祖留下的‘反制开关’，是晏公子的脑脊液结晶。”
难道他的洁癖，不仅是防御机制，还是打开真相的钥匙？
“现在怎么办？”晏辰低声问，“纳米虫在重建晏府，重置程序随时可能彻底抹除我们的记忆，还有那个未知力量……”
“未知力量已经来了。”陈婶打断他，指了指天空。
晏辰抬头望去。
只见一朵乌云正以诡异的速度逼近晏府，乌云里隐约可见数据蜈蚣的金属腿在闪烁，还有“月白襕衫的自己”眼中那熟悉的二进制代码。
“那是‘回归潮’的扭曲形态。”陈婶的脸色凝重起来，“它们来回收槐花代码了，不管地球文明是否愿意。”
阿楚看着天空的乌云，突然打了个冷颤。
“冷……”她抱紧双臂，“虫子……好多虫子……”
晏辰立刻脱下自己的月白襕衫，披在她肩上。
熟悉的沉水香包围了阿楚，她立刻安静下来，鼻尖蹭了蹭衣料，小声说：“晏公子的味道……好闻。”
晏辰的脸颊有些发烫。
他看着阿楚身上的月白襕衫，又看看自己只剩下中单的胳膊，忽然想起“重置”前星海里的画面——阿楚穿着粗布红裙，站在槐花瓣上，眼中闪烁着整个猎户座星云。
“陈婶，”晏辰握紧拳头，“我们不能让它们带走代码，更不能让它们伤害阿楚。”
“我知道。”陈婶从食盒底下拿出一个青铜小鼎，鼎盖上刻着半朵槐花，“这是‘代码孵化器’，用您的脑脊液结晶造的，只要收集足够的纳米虫茧，就能……”
“纳米虫茧？”晏辰打断她，“那是什么？”
“就是纳米虫用糖糕能量编织的保护壳。”陈婶指了指阿楚手里的糖糕，“看，已经有了。”
晏辰低头望去。
只见阿楚手中的糖糕上，几只纳米虫正在吐丝，用数据流编织出一颗颗透明的茧，茧里包裹着槐花形状的光团。
“这些茧里，封存着猎户座文明最纯净的记忆片段。”陈婶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茧，“只要收集足够多的茧，放进孵化器，就能启动‘槐花防火墙’，把扭曲的回归潮挡在地球之外。”
“那怎么收集？”晏辰看着阿楚手里的糖糕，洁癖症让他有些犹豫，但想到星海里的阿楚，还是咬牙说，“我帮你。”
“不用。”陈婶摇摇头，“纳米虫茧只能由‘代码白细胞’来收集——也就是阿楚。她的意识能中和茧里的排斥性代码，而您……”
她递给晏辰一个银盆。
“您负责清洗。”
清洗？
晏辰看着银盆，又看看阿楚手里可能沾着纳米虫的糖糕，瞬间明白了。
“你是说……”晏辰的声音有些发颤，“让我用洁癖来‘消毒’纳米虫茧？”
“聪明。”陈婶点点头，“您的排斥反应能识别并摧毁茧外的异常数据，就像给鸡蛋消毒一样。”
鸡蛋消毒……
晏辰看着阿楚已经捏了一把糖糕在手里，糖汁顺着指缝流下，上面还沾着几只正在织茧的纳米虫。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他还是接过了银盆。
“来吧。”晏辰深吸一口气（闻到的是糖糕味和若有似无的纳米虫金属味），“阿楚，把糖糕给我。”
阿楚眨眨眼。
听话地把手里的糖糕放进银盆。
“哗——”
糖糕落水的声音。
晏辰强忍着恶心，拿起旁边的软毛刷，开始仔细清洗糖糕上的纳米虫茧。
毛刷划过糖糕表面，每碰到一颗茧，他的指尖就会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那是洁癖本能在排斥“异物”。
但神奇的是，每刺痛一次，茧外的数据流就会变得更加纯净。
“有效！”陈婶兴奋地说，“继续！”
晏辰咬着牙，一颗一颗地清洗着。
阿楚在旁边看着，忽然拿起一块干净的糖糕，小心翼翼地喂到晏辰嘴边。
“晏公子……吃。”她笑得很甜，“甜。”
晏辰看着糖糕上可能残留的纳米虫痕迹，本能地想拒绝。
但看着阿楚期待的眼神，又想起星海里她为自己挡下攻击的样子。
他张开了嘴。
糖糕很甜。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槐花香。
就在这时，天空的乌云突然加速下降。
数据蜈蚣的金属腿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快！”陈婶将收集到的纳米虫茧倒入青铜孵化器，“防火墙能量还差最后一点！”
晏辰加快了清洗的速度。
阿楚也更卖力地喂着糖糕。
就在最后一颗茧被清洗干净，放入孵化器的瞬间——
“轰隆！”
乌云撞向晏府的高墙。
但预想中的破坏没有发生。
一道由无数槐花状光团组成的屏障从青铜孵化器中升起，挡住了数据蜈蚣的攻击。
屏障上闪烁着晏辰清洗过的纳米虫茧光芒，每一道光都带着他的“洁癖消毒”印记。
“成功了！”陈婶欢呼。
晏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看向阿楚。
她正仰着头，看着天空的槐花屏障，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阳光透过屏障，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晏辰忽然觉得，或许洁癖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它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就在这时，阿楚突然指着石狮子的嘴。
“晏公子！看！”
晏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只见石狮子嘴里的银光猛地爆发出强光。
一个由纳米虫组成的巨大槐花图案冲天而起，与天空的防火墙融为一体。
而在槐花图案的中心。
缓缓浮现出一行古老的文字：
【致地球文明：谢谢你们的选择】
文字消失的瞬间。
天空的乌云开始散去。
数据蜈蚣的金属腿化作光点，汇入槐花防火墙，变成了美丽的星屑。
晏府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婶收起青铜孵化器，对晏辰使了个眼色。
“看来，猎户座文明接受了我们的‘回礼’。”
晏辰点点头。
他看向阿楚。
她正低头玩着他披在她肩上的月白襕衫，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料上的针脚。
“阿楚，”晏辰轻声说，“衣服……脏了。”
阿楚猛地抬起头。
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变成了傻笑。
“阿楚……洗。”她拿起银盆，就要去接水。
晏辰连忙拦住她。
“不用。”他看着阿楚清澈的眼睛，忽然笑了，“这样……挺好的。”
月白襕衫上沾着糖渍，还有纳米虫茧留下的微弱银光。
但晏辰第一次觉得。
这味道。
比沉水香更让他安心。
他伸出手。
轻轻拂去阿楚脸颊上沾着的一点糖霜。
“下次喂糖糕，小心些，别弄到脸上。”
阿楚的脸颊“腾”地又红了。
“嗯……”
阳光正好。
石狮子嘴角的“嘲讽”弧度，似乎也变成了微笑。
而在它的嘴里。
最后一颗时空胶囊正在缓缓旋转。
等待着下一个三万年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