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的嘴还在动，可那声音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归者……入……”
话音像从地底挤出来，带着湿泥和腐根的腥气。她的脸绷得发青，眼珠全黑，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头撑满了。
帝逸之没松手，反而把人往怀里带了半寸，左手死死按住她后颈，右手摸向布袋里的符纸。可指尖刚碰到黄纸边，头顶岩层又是一声闷响，比刚才更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底下跳。
“别贴符！”墨尘突然低吼，一把抓住帝逸之手腕，“这地方认血，不认符！你贴一张，它反一张！”
话音未落，石厅四角的发光纹路猛地一缩，随即炸开。青光像蛛网般扑向中央，那些细密的裂痕全亮了，照得人脸上泛绿。楚灵喉咙里“咯”了一声，整个人猛地一挺，差点从帝逸之怀里挣出去。
“撑住！”帝逸之咬牙，膝盖抵地，硬是把她压住。
就在这当口，他眼角扫到石厅尽头——那堵原本被阴影盖住的岩壁，裂开了一道缝。
光。
不是青的，不是红的，是白的。
一道温润的光从裂缝里透出来，不刺眼，却压得住满屋子的邪气。那光像是活的，轻轻晃着，像水底的月影。
帝逸之瞳孔一缩。
他认得这种光。
小时候在道观后山，师父带他看过一口古井。井底封着半块铜镜，每逢月圆，就会泛出这种光。师父说，那是“净”。
不是驱邪，不是镇压，是“净”。
能把污浊的东西，一点点洗掉。
“那边！”他猛地抬头，冲墨尘吼，“尽头有光！不是这洞的，是干净的！”
墨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一变：“你疯了？现在过去？她快被吞了！”
“再不走，她就真没了！”帝逸之吼回去，声音炸在石壁上，“这光能压住邪气！你信我一次！”
墨尘盯着那道光，牙关咬了三秒，猛地松手：“你去！我拖住她！”
帝逸之没再废话，一把将楚灵推过去。墨尘伸手接住，单膝跪地，用肩膀顶住她后背，双手死死箍住她胳膊。楚灵挣扎得厉害，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三道血痕，他一声没吭。
帝逸之转身，桃木剑出鞘，剑尖点地，一步步往那道裂缝走。
越靠近，光越亮。
地上那些青色纹路像是怕了，开始往后缩，光流一寸寸退开，露出底下灰白的石板。空气也变了，不再闷得发馊，反而有股清气往鼻子里钻，像是暴雨过后踩进山林的第一脚。
他走到裂缝前，抬手摸了摸边缘。
石壁裂得不规则，像是被什么力量从里头硬生生撑开的。裂缝只有半尺宽，但那光就是从里头漫出来的，像有人在里头捧着一盏灯。
“是这里……”他喃喃，“纯净之力……”
他回头看了眼墨尘。
墨尘正死死压着楚灵，额角青筋暴起，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楚灵的嘴还在动，可那“归者入”的声音已经弱了，像是信号不稳的广播，断断续续。
帝逸之深吸一口气，抬手，把桃木剑插回布袋。
他不能用剑。
这种光，得用手去接。
他伸出右手，指尖刚碰到裂缝边缘，一股暖流突然顺着手臂窜上来，像是冬夜泡进热水里的那种舒坦。
他没停，继续往里探。
光越来越近。
三寸。
两寸。
一寸。
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了那团光。
不是实体，也不是虚影。
像是碰到了一团温热的水，又像是摸到了刚出炉的馒头，软乎乎的，带着活气。
他心头一热，正要收手，把光拢进掌心——
“轰！”
一股巨力从光团里炸出来，直接撞在他胸口。
他整个人像被铁锤抡中，猛地倒飞出去，后背狠狠砸在对面石壁上，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帝逸之！”墨尘抬头，眼都红了。
楚灵趁机一挣，差点脱开。
帝逸之靠着墙，胸口像是被车碾过，喘都喘不匀。他抬手抹了把嘴，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可他眼睛还死死盯着那道裂缝。
光还在。
但刚才那种温润的感觉没了。
那团光像是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旋转，像是一只眼睛，在盯着他看。
“不对……”他喘着，声音发哑，“不是它不让我拿……是它……认不得我……”
墨尘咬牙，一只手死死按住楚灵肩膀，另一只手摸向地脉令：“你别再试了！这地方有门道！它要的不是谁都能碰！”
帝逸之没答。
他慢慢撑着墙站起来，腿还在抖。
可他还是往前走。
一步。
两步。
他又到了裂缝前。
这次他没伸手，而是盯着那团光，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我是道士。我师父教我守正驱邪。我救过人，也杀过妖。我不怕你。你要是有用，就该帮我。你不帮我，我就死在这儿，你也别想出去。”
光团停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往里缩了半寸。
像是在退。
又像是在等。
帝逸之咬牙，再次抬手。
这一次，他没用指尖，而是摊开整只手掌，掌心朝上，像捧东西那样，慢慢伸过去。
光流拂过他的皮肤，暖意又回来了。
他屏住呼吸，继续往前。
掌心终于贴上了那团光。
没有爆炸。
没有反弹。
光像是认了他，轻轻往他掌心落。
可就在他准备收手的瞬间——
楚灵突然尖叫。
不是人声。
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嚎叫，像是几十个人同时在哭。
帝逸之猛地回头。
墨尘已经撑不住了。
楚灵的双眼全黑，嘴巴大张，身体像被无形的线吊着，离地半尺，悬在空中。她身上浮出一层青黑色的纹路，和石壁上的那些一模一样，正顺着皮肤往上爬。
“快！”墨尘抬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她要被吞了！你快收光！”
帝逸之咬牙，掌心一收，就要把光团抽出来——
那光突然一颤。
像是活物受了惊，猛地往里一缩。
他掌心一空。
光不见了。
裂缝合拢。
石厅里，只剩下满墙的青纹，和楚灵那声没完没了的尖叫。
帝逸之站在原地，手还举着。
掌心空荡荡的。
墨尘抬头看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它不让你拿？”
帝逸之没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发白，掌纹里还残留着那股暖意。
“不是不让我拿。”他声音很轻，“是它……还没准备好。”
墨尘一愣。
就在这时，楚灵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整个人从半空摔下来，墨尘扑过去接住，差点被砸倒。
她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可眼珠回来了。
她喘着，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抓什么。
帝逸之走过来，蹲下。
她抬手，抓住他的袖子，声音弱得像蚊子哼：“……光……在等……”
“等什么？”
她没答，手指却指向那道已经合拢的裂缝。
帝逸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石缝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光丝，还在闪。
像是一根线，断了，但没彻底断。
他还想再看，头顶岩层又是一震。
这次不是心跳。
是脚步。
很轻。
但确实在动。
从洞深处传来，一步一步，踩在石板上。
帝逸之猛地抬头。
墨尘也听见了，脸色一变：“有人来了？”
脚步声停在裂缝外。
然后，一只干枯的手，从石缝里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