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村的清晨笼罩在薄雾中，王轱辘摇着轮椅沿着新修的水泥路缓缓前行。路两旁，经过灾后重建的大棚整齐排列，镀锌钢管在晨光中闪烁着金属光泽。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几个村民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合作社办公室里，王轱辘刚泡好一壶茶，梨叶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
\"爸，您看看这个！\"梨叶把文件拍在桌上，眼睛亮晶晶的，\"省城来的大公司想投资咱们合作社，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王轱辘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什么公司？投资多少？\"
\"金秋农业集团，省里龙头企业。\"梨叶翻开文件，指着其中一页，\"他们愿意注资五百万，占股百分之三十，还承诺帮我们打通全省销售渠道。\"
王轱辘眉头微皱，放下茶杯接过文件。就在这时，菌生也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表情。
\"爸，我刚接到县农业局电话，说金穗集团的人今天要来实地考察。\"菌生看了眼梨叶手中的文件，\"这事咱们得慎重。\"
梨叶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有什么好慎重的？人家带着真金白银来合作，咱们合作社正需要资金扩大规模。\"
王轱辘没有立即表态，只是仔细阅读着文件条款。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这条不行。\"王轱辘突然指着文件上的一行小字，\"他们要参与经营管理，还要改咱们的种植标准。\"
梨叶凑过来看：\"这只是为了保证产品质量嘛。爸，现在都讲究标准化生产...\"
\"咱们的梨膏糖配方是祖传的，改了还是那个味吗？\"王轱辘把文件合上，\"再说，合作社是乡亲们的心血，不能让外人指手画脚。\"
梨叶急得直跺脚：\"爸，您太保守了！没有大资本注入，咱们永远做不大。您看看人家那些大企业...\"
菌生打断妻子：\"梨叶，爸的顾虑有道理。金穗集团在业内名声不太好，听说他们入股的企业最后都被架空了创始人。\"
三人正争论着，沈雅琴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吵，先吃点东西再说。\"
食盒里装着刚出锅的葱油饼和自家腌的咸菜，香气顿时充满了办公室。王轱辘的脸色缓和了些，接过沈雅琴递来的饼咬了一口。
\"姥姥，您劝劝我爸。\"梨叶转向沈雅琴，\"有家大公司要投资咱们合作社，爸死活不同意。\"
沈雅琴擦了擦手，在王轱辘身边坐下：\"什么公司？可靠吗？\"
菌生把文件递给岳母：\"省城来的，条件开得不错，但有些条款对咱们不利。\"
沈雅琴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一遍文件，眉头渐渐皱起：\"这上面说要统一采购农资，那李大勇的农资店怎么办？还有，要砍掉一半的梨树改种新品种，咱们那些老梨树可是宝贝啊。\"
梨叶急忙解释：\"这些都是可以谈的嘛。姥姥，现在做生意要懂得变通...\"
\"变通不等于放弃根本。\"沈雅琴摘下眼镜，看向王轱辘，\"轱辘，这事你拿主意，我支持你。\"
王轱辘感激地看了沈雅琴一眼，转向女儿：\"梨叶，我知道你是为合作社好。这样吧，等金秋的人来了，我们先听听他们怎么说，但不急着做决定。\"
上午十点，三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青山村。金秋集团的考察团到了，带队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自称姓陈，是集团投资部总监。
陈总监一下车就热情地握住王轱辘的手：\"王理事长，久仰大名啊！您带领青山村脱贫致富的事迹，我们集团上下都很钦佩。\"
王轱辘不习惯这种客套，简单寒暄后就让菌生带他们参观合作社。考察团走马观花地看了大棚、加工车间和梨园，不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中午，合作社在食堂准备了农家宴招待客人。酒过三巡，陈总监开始大谈合作前景。
\"王理事长，我们金穗在全省有二十多家连锁超市，还有完善的物流网络。\"陈总监夹起一块梨膏糖，\"您这产品要是交给我们运作，销量至少翻三番！\"
王轱辘不动声色：\"陈总监，你们打算怎么运作？\"
\"首先当然是扩大规模。\"陈总监兴奋地比划着，\"咱们可以把周边几个村的土地都流转过来，建立标准化种植基地。然后引进先进设备，提高生产效率...\"
\"那现有的农户怎么办？\"菌生突然插话。
陈总监笑了笑：\"愿意留下的可以当产业工人，按月领工资，多稳定啊。不愿意的拿补偿金走人，也很划算嘛。\"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老支书和李大勇等人面面相觑，梨叶则紧张地看着父亲。
王轱辘放下筷子，缓缓开口：\"陈总监，我们合作社的宗旨是带动村民共同致富，不是制造产业工人。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个合作方式恐怕...\"
\"王理事长别急着拒绝嘛。\"陈总监打断王轱辘，\"我们可以再让步，持股比例降到百分之二十，经营管理权还是归你们。这样总行了吧？\"
沈雅琴轻轻碰了碰王轱辘的胳膊，低声道：\"轱辘，这事得开理事会讨论。\"
下午，合作社紧急召开理事会。小小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连门外都站着不少村民。陈总监和他的团队被安排在隔壁休息室等候。
\"乡亲们，情况就是这样。\"王轱辘简要介绍了金秋集团的提议，\"大家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李大勇第一个站起来：\"老王，我李大勇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要是按他们说的办，我那农资店肯定开不下去了。这些年合作社用的化肥农药都在我这儿买，价格公道质量有保证。要是换成他们统一采购...\"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老支书敲了敲拐杖，\"他们说要砍掉老梨树，那可是咱们青山村的根啊！我爷爷那辈就有的梨树，能说砍就砍？\"
其他村民也纷纷发言，大多数人都对金穗集团的提议持怀疑态度。梨叶急得直搓手，几次想插话都被菌生拉住了。
最后表决时，除了梨叶，所有理事都反对引入金秋集团的投资。王轱辘宣布散会，亲自去休息室告知陈总监这个决定。
陈总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王理事长，您可要想清楚了。错过这个机会，你们这个小合作社很难再有这么好的发展机遇。\"
\"陈总监，我们青山村合作社虽然小，但有自己的坚持。\"王轱辘不卑不亢，\"如果贵公司愿意在不改变我们经营模式的前提下合作，我们随时欢迎。\"
送走金穗集团的人后，梨叶气得直掉眼泪：\"爸，您这是把合作社的前途堵死了！现在不抓住机会做大做强，以后迟早被大企业吞并！\"
王轱辘摇着轮椅来到女儿身边：\"梨叶，爸不是反对发展，但发展不能丢了根本。咱们合作社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是乡亲们的信任和支持。要是为了钱把大家都变成打工的，那还是咱们的合作社吗？\"
菌生搂住妻子的肩膀：\"梨叶，爸说得对。我刚才查了资料，金秋集团在邻省投资的几个合作社，最后都把当地农民边缘化了。我们不能走那条路。\"
梨叶甩开丈夫的手：\"你们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小日子吧！我看等别人都发展起来了，咱们还在这自得其乐！\"说完，她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傍晚，王轱辘和沈雅琴坐在院子里乘凉。梨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吃饭，菌生端了饭菜上去也被拒之门外。
\"这丫头，脾气跟她妈年轻时一模一样。\"沈雅琴摇着蒲扇，\"轱辘，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她慢慢会想通的。\"
王轱辘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为合作社好，但有些路真的不能走。妈，您还记得咱们刚办合作社那会儿吗？就十几户人家，连个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
\"怎么不记得。\"沈雅琴笑了，\"那时候李青还在，天天带着妇女们摘梨熬糖，手上烫的全是泡。\"
两人正说着，李大勇拎着瓶酒晃悠进来：\"老远就看见你俩在这儿忆苦思甜呢！来来来，陪我喝两杯。\"
李大勇自来熟地搬来小凳子坐下，给王轱辘和沈雅琴各倒了杯酒：\"今天这事我都听说了，老王做得对！那些大资本家没一个安好心的。\"
沈雅琴啐了一口：\"你少喝点吧，满嘴酒气。\"
李大勇不以为意，反而凑近王轱辘：\"老王，我有个主意。咱们不靠那些大公司，自己想办法把产业做大。我在县里认识几个做电商的年轻人，可以请他们来帮咱们搞网上销售。\"
王轱辘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现在城里人都喜欢网购，咱们的梨膏糖、草莓酱正好适合网上卖。\"
三人越聊越投机，连梨叶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都没注意到。
\"爸，李叔。\"梨叶红着眼睛走过来，\"我刚才太冲动了，对不起。\"
沈雅琴连忙拉过外孙女坐下：\"傻孩子，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
梨叶擦了擦眼泪：\"我查了金秋集团的资料，确实像菌生说的，他们投资的企业最后都变味了。我刚才联系了几个大学同学，他们在省城做农产品电商，答应帮我们搭建线上销售平台。\"
李大勇一拍大腿：\"瞧瞧，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嘛！还是咱们梨叶有门路！\"
王轱辘欣慰地看着女儿：\"爸不是反对发展，只是不想丢了咱们的根本。你能理解就好。\"
夜深了，李大勇摇摇晃晃地告辞回家。沈雅琴收拾着桌上的酒杯，突然对王轱辘说：\"轱辘，梨生刚发信息来，说艾米丽的孕吐很厉害，想吃咱们家的梨膏糖。\"
王轱辘笑了：\"明天就让梨叶寄几罐过去。对了，他们什么时候带孩子们回来？\"
\"说是等艾米丽稳定了就来。\"沈雅琴把最后一个杯子收好，\"轱辘，咱们得把客房收拾出来，再买张婴儿床，到时候小宝宝回来用得着。\"
月光下，两人商量着如何布置房间，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命。院角的梨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期待着远方的亲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