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皇后猛地抬头，珠帘撞击出细碎的清响。她看见帝王眼底的寒意，也看清了他唇角那抹几不可见的弧度。那是给她、给郑家最后的体面。
“臣妾……遵旨。”她深深叩首，窗外更鼓沉沉，林木森转身时，袖摆带起的风扑灭了最后一盏灯。
黑暗里，郑皇后攥紧了帕子。她知道的，从今往后，宁德宫的茶花再不会出现在福宁殿了。
回到宁德宫的皇后，黯然神伤地呆坐在凤床上。她命宫女熄掉所有的灯烛，就这样静坐在黑暗中。
宫门无声地滑开，一缕月光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林木森的手轻轻搭在郑皇后的肩头，掌心温热，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皇后浑身一颤，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冰凉，微微发抖，像是怕他会抽走。
“陛下……”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哽咽，“臣妾……臣妾以为，您再也不会踏进宁德宫了。”
林木森没有动，任由她的脸贴上他的掌心，慢慢摩挲着。她的眼泪无声地渗进他的指缝，温热而潮湿。
“臣妾错了……”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臣妾不该纵容郑远，不该仗着陛下的恩宠，以为……以为您会一直容忍。”
林木森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抚过她湿润的脸颊，拭去一滴泪。
“朕不是来听你认罪的，”他低声道，嗓音比夜色还沉，“朕只是……”他顿了顿，“……不想你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皇后的呼吸一滞，随即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她攥紧了他的衣袖，像是攥住最后一根浮木。
“臣妾……臣妾真的怕了。”她终于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望向他，“怕陛下厌弃臣妾，怕这宫里……再也没有臣妾的位置。”
林木森凝视着她，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半晌，他俯身，将她揽进怀里。
“你是朕的皇后，”他的声音落在她发间，低沉而坚定，“只要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这宁德宫的门，朕就永远不会关上它。”
皇后闭上眼，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殿外风声渐起，吹动檐角的铜铃，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回荡，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天光初破，校场上霜气未散。林木森负手而立，望着百步外的铁靶——靶心密布着崭新的孔洞，边缘焦黑翻卷，像是被什么凶兽撕咬过。
“陛下请看。”
柳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日未着宫装，只穿一件素青窄袖袍，腰间束着犀角带，发髻高挽，衬得脖颈修长如鹤。若不是指尖捏着的那支乌沉沉的铁管，倒像是从那幅《仕女调琴图》里走出来的佳人。
林木森接过火铳，掌心触及铳管上刻的瘦金体小字——“宣和八年秋，柳氏督造”。
“伤好了？”他忽然问。
柳如玉一怔，随即垂眸：“劳陛下挂念，已无碍了。”
“朕问的是肩上的箭伤。”他指尖轻点自己左肩对应位置，“彻底好了吗？”
“嗯！”柳如玉点了点头。
晨风掠过，吹起她鬓边一缕散发。柳如玉下意识去拢，却被他抢先一步。林木森的手指擦过她耳际，将发丝别回耳后，却在收回时不着痕迹地划过她颈侧。
“试给朕看。”他递回火铳，语气如常，仿佛方才的触碰只是无意。
柳如玉接过，转身时耳尖微红。她抬臂瞄准，衣袖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疤——是试铳时烫的。
“砰！”
百步外的铁靶应声而倒，而柳如玉却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林木森忽然抬手，拇指抹过她鼻尖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火药灰：“如玉，”他低笑，“朕忽然从你身上，看到了李师师的神态。”
“陛下。”柳如玉当然知道皇上和李师师的事情，只是孤冷的她不想让皇上将她和李师师相比较。但她的面上却露出淡然的浅笑。
“师师姑娘与陛下一道死守城池，伤而不退。民女怎敢和师师姑娘相较！”
林木森笑了笑，“你们都有着绝世的容颜，婀娜的体态。但是朕却觉得在这些表象之下，你们都有着一颗坚强的心。”
看着柳如玉垂头不语，林木森揽住她的腰。悄声道：“火铳既已制成，你就回到宫里面吧，继续做朕的高参吧！”
烛火摇曳，福宁殿的偏殿内，柳如玉伏案校对着火铳图纸，忽听殿门轻响。
“这么晚了，还不就寝吗？”皇上的声音很轻，却让她指尖一颤。
“陛下……”她搁笔欲起身，却被他抬手止住。
他未着龙袍，只一袭素白长袍，袖口微卷。指尖勾着一抹杏色，正是她月前在福宁殿龙床上“遗失”的那只罗袜。
绫缎在他掌中如水般垂落，袜口的金线并蒂莲在灯下泛着细碎的光。
“如玉，”他嗓音低缓，将罗袜轻轻覆在图纸上，“朕近日读书，见《周礼》有言‘物归原主’……”
柳如玉耳根骤红，伸手要取，却被他突然按住手腕。
柳如玉娇羞地垂下头。她向来从容，此刻却连目光都不知该落在何处。
那只罗袜曾贴着她的肌肤，被他藏了这些时日，如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摊在案上，像是某种隐秘的宣告。
一向清冷自持的柳如玉，可此刻却连指尖都微微发麻。那只罗袜曾被他贴身收着，或许曾在夜深人静时被他握在掌心，或许曾……
她不敢再想。窗外风过竹林，沙沙作响。烛火摇曳间，林木森忽然伸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
“如玉，”他低声唤她，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你的火铳图纸画得极好，只是……”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轻颤的睫羽上。“朕更喜欢你绣的莲花。”
烛火幽微，映得柳如玉的侧脸如白玉生晕。林木森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掠过她耳垂。那里坠着一枚小小的银坠子，是他上月赐的，形如未出鞘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