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莞娘以县主身份张罗的第一次宴会圆满结束,她和她的夫君江远,从此算是正式踏入了府城官宦人家的交际圈子。
两人不知道的是,因为侯府与他们一家显而易见的关系紧密,有些原本打算趁他们人生地不熟,给他们一些暗亏吃吃的坏胚子,在权衡过利弊之后,不得不遗憾收手,换上另外一副态度。
在江远结束休假,赶回紫荆关后,谢莞娘第一时间跑了趟定北侯府。
侯夫人没想到她竟这般客气,就因为从侯府借了些下人过去帮忙,她就先是让王女官送厚礼感谢,然后又亲自登门,郑重向她致谢。
但自己的好意能够被人如此重视、感激,侯夫人就算意外,也是意外之中夹杂着欣慰与惊喜的。
两人在侯府后宅,侯夫人所住主院的小花厅里先后落座。
侯夫人的贴身丫鬟及时送上热茶和两个攒盒,攒盒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果脯、糖果、干果、鲜果,琳琅满目、花样极多。
谢莞娘一眼扫过,看见有自己感兴趣的橙黄杏干,遂用湿帕子擦干净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侯夫人就喜欢她这落落大方,不端着也不怯场的爽利劲儿,两人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侯夫人这才试探着问起谢莞娘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和她说。
谢莞娘也确实有事要和她说,虽然并不是侯夫人预想中,需要侯夫人伸手帮忙的事。
在侯夫人因为谢莞娘的欲言又止,挥手屏退绝大多数下人,并安排了她最信任的心腹嬷嬷守门之后,谢莞娘把自己开办女子学塾,以及接下来打算在府城再开一家大型书铺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侯夫人。
不出她所料,侯夫人很赞同她开办女子学塾,但却对她试图降低求学门槛的事持忧虑态度。
保定府情况特殊,民风世情对女子的约束相对较小,她们出门做工,是一件并不会触及有些人敏感神经的微末小事。
谢莞娘教她们更多技能,也只会让她们谋生的手段增多,赚钱的辛苦变少,这或许会提升她们在自己家庭内部的地位和话语权,但却不会对上流社会造成任何影响。
但降低普通人的求学门槛却不一样,这是一桩毫无疑问会严重动摇既得利益者根基的惊天壮举。
如果侯府以及侯府的姻亲故旧,不是九成都靠军功立身、晋升,谢莞娘甚至都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大喇喇说给侯夫人听。
因为虽然侯夫人的所作所为,出发点一直都是为国、为民、为军,但谢莞娘却也不敢保证,在她想要撅了人家立身根本的时候,人家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明理大度。
她小心地打量侯夫人的面部表情,努力不放过她的任何细微神情变化。
侯夫人注意到了谢莞娘的这份打量,她很是没好气的嗔了谢莞娘一眼,“看来你也很清楚,自己打算去做的这件事,会给你和江远树敌无数?”
谢莞娘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点头,“我这不是琢磨着,以我现在的能力,我只能支起规模很小的一个摊子么。”
她小打小闹,那些底蕴深厚的家族,短时间内应该不屑对她出手,而那些会迫不及待跳出来的,则基本不会是她的对手。
而且这里可是保定府,本地那些底蕴深厚的家族即便危机意识极强,在她崭露头角时就想把她带来的威胁掐死在萌芽状态,他们也得看看侯府的反应和态度。
有江远这个边军将领做夫君,谢莞娘本人又已经获封县主,那些人除非疯了,不然肯定不敢对她下狠手。
她盘算的面面俱到,但侯夫人却觉得,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人们的意愿发展,总有一些突发情况,是任何人都无法提前预料到的。
仔细看了眼谢莞娘的面部表情,见她一脸坚定,并没有因为可能面临危险就退缩不干的意思,侯夫人不由叹息一声,“你呀。”
这丫头不仅有本事、有仁心,而且还能做到知世故而不世故,就算明知自己的行为会犯众怒,但只要是对绝大多数人有利的路,她就总是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
在这一点上,侯夫人对谢莞娘十分佩服。
她低声提点谢莞娘,“这件事你与其亲自着手,倒不如秘密将计划呈送陛下。”
他们的这位皇帝,不仅戎马半生、积威深重,而且还一心收拢权柄、发展民生。
侯夫人相信,他会比谢莞娘更希望打破知识垄断,从此让他再不必受制于那些掌握了丰富藏书的累世大族。
当然,也不独是他们的这位皇帝,前朝,乃至更久之前其他朝代的很多皇帝,其实都在尝试提拔寒门士子,打压各地望族。
只不过他们当中,有些人做的十分成功,有些人则憋屈一生。
侯夫人相信,以他们这位皇帝的魄力、手腕、威望,他在位一天,那些世家就必然不敢太过嚣张,他们和皇帝之间,必然是皇帝这个东风,始终压着他们这股西风。
但没有谢莞娘刚刚大略提了一嘴的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以及若干降低笔墨纸砚成本的法子,用于降低书册造价和文具成本,皇帝也必然做不到如谢莞娘所说,彻底打破知识垄断。
她觉得,谢莞娘与其自己做,然后默默承担来自那些世家大族的怒火,还不如经由她手,将谢莞娘掌握的所有技术,以及她关于打破知识垄断的那个庞大构想,全都一股脑儿呈送御前,由他们这位开国皇帝强势推行。
毕竟比起她,皇帝陛下不仅财力、人力都更加丰富,而且还因为掌握着大魏的至高权柄,很难有人在他决定了要做某件事后逆势而行。
最难得的是,现在正是大魏国力、民生都已经初步恢复,但却还没有因为承平日久而渐渐开始重文轻武的绝佳时候,此时朝堂上掌握着大半话语权的,还是以勋贵为首的一群武将。
这些人不仅不会帮着那些明里暗里看不起他们的“酸腐文人”,而且还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顺手推波助澜一下,给那些一直在与他们争夺利益、争夺朝堂话语权的文臣多添一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