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把测试计划翻到第二页，手指停在“温敏层+微结构反射层组合”那一栏。会议室里没人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刘好仃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材料清单，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我们只剩两次实验机会。”他把纸轻轻放下，“那就只试这一组。”
王芳抬起头：“就押这个？”
“不是押，是算。”刘好仃拿起笔，在桌上画了条线，“赵工昨晚写的这个方案，结合了Y-07项目里最稳的镀膜结构，又加了新材料的响应逻辑。咱们没时间广撒网，就得走最短那条路。”
赵磊点点头：“我回去再跑一遍模拟，48小时内出数据。”
“你去准备技术参数。”刘好仃转向王芳，“你这边，联系康复中心项目负责人，别提产品，先说服务——我们免费给他们做一份光照环境评估报告，顺带了解他们病房的实际使用情况。”
王芳眼睛一亮：“用专业换信任？”
“对。”刘好仃笑了下，“人家不熟你，但能听懂‘为患者考虑’。”
陈涛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可我们现在一边赶常规订单，一边搞试点，人手真够吗？”
“够不够，看怎么分。”刘好仃打开生产排期表，“你看，这批窗框玻璃已完成85%，剩下十天就能收尾。接下来两周，所有人双线并行——白班保交付，晚班攻试点。”
孙雯插话：“那客户那边呢？万一其他项目问起新玻璃进展，总不能都说‘还在测’吧？”
“当然不说。”刘好仃翻开笔记本，“我们只跟一个客户深挖，打出样板来，后面自然有人追着问。现在不是怕慢，是怕散。”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赵磊忽然开口：“如果要做光照评估，得知道他们病房朝向、窗帘使用频率、护工开关灯的习惯……这些细节，光打电话问不到。”
“所以要见面。”刘好仃说，“不只是技术对接，是让他们觉得，我们真懂他们的难处。”
王芳掏出手机：“我现在就打过去？”
“打。”刘好仃点头，“就说我们想帮忙优化光照管理，不收费，也不推销。”
电话响了六声才被接起。
王芳语气轻快：“您好，我是深圳玻璃厂的王芳，之前跟您同事对接过三期改造项目……对，关于光照这块，我们最近做了些研究，想请您给点建议……”
她一边讲，一边看刘好仃。刘好仃冲她微微点头，顺手把桌上的草稿纸推过去，写下几个关键词：**照度变化、患者作息、人工干预频次**。
半小时后，王芳挂了电话，脸上带着笑意：“答应了！下周三安排一次线上交流，他们护理部主任也会参加。”
“不是技术会，是需求会。”刘好仃提醒，“我们要听的不是‘你们能不能做’，而是‘你们有没有遇到这种事’。”
孙雯打开电脑：“我已经把‘康复+光照’设成重点监控词，一旦有相关招标信息或行业动态，系统马上提醒。”
“很好。”刘好仃转向赵磊，“你那边模拟数据出来前，先把上次Y-07的老数据调出来，对比一下温控响应曲线。咱们不能只靠新想法，还得知道老底子撑不撑得住。”
赵磊应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刘好仃叫住他，“粘合剂还剩多少？”
“一百二十克。”赵磊回头，“最多支持两次完整镀膜。”
“那就一次成型。”刘好仃说，“别留备用片，直接按最终结构做。”
陈涛皱眉：“万一失败了呢？”
“那就再找材料室借点废料。”刘好仃笑了笑，“十五年前我们连样品都没有的时候，不也拿边角料拼过？资源少，反而让人动脑子。”
大家陆续点头。
刘好仃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在“康复中心试点”下面画了个小箭头，写上：“第一步：获取真实场景数据”。
“接下来几天，谁有空，谁就多查点资料。”他说，“国外有没有类似机构用过智能调光？用了之后护士反馈怎么样？病人情绪有没有变化？哪怕是一篇报道、一段采访，都记下来。”
王芳翻开笔记本：“我昨天看到一个案例，德国某康复医院换了自适应玻璃后，夜间镇静药用量下降了近三成。”
“这就有意思了。”刘好仃眼睛一亮，“说明不是我们在卖玻璃，是在帮他们减少护理负担。”
孙雯补充：“这类数据如果整理成简报，发给对方，比我们说十句‘性能优越’都有用。”
“那就做一份。”刘好仃拍板，“标题就叫《光照干预与康复效率关联分析》，不吹牛，只摆事实。”
陈涛犹豫了一下：“可我们毕竟还没出成品，拿别人的数据说事，会不会显得……不太实在？”
“所以我们加上一句：‘本报告基于公开资料整理，旨在探讨可能性，欢迎共同验证’。”刘好仃看着他，“坦诚，有时候比完美更有说服力。”
会议室里的气氛慢慢变了。
不再是“能不能做”的纠结，而是“怎么一步步往前推”的务实节奏。
赵磊重新坐下，打开电脑开始调数据模型。孙雯在一旁记录关键词，时不时抬头确认术语。王芳翻出设计院的公开文件，逐页查找“光照”“视觉舒适度”相关的描述。陈涛则默默打开客户档案系统，把康复中心列为重点跟进单位，标上了醒目的星号。
刘好仃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记号笔，迟迟没写。
他想起早上出门时，老伴往他保温杯里塞了块姜糖。“天凉了，喝点甜的暖暖。”
那时候他还笑：“我都这岁数了，还怕冷？”
可刚才开会时，他抿了一口，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竟松了一截。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九点四十七分。
“赵工，模拟数据什么时候能出来？”他问。
“明早八点前，保证发群里。”
“好。”他点点头，“王芳，你今天下午再跟康复中心确认一次会议细节，顺便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让我们实地看看病房？哪怕只是走一圈。”
“我去沟通。”王芳应道。
“孙雯，你把能找到的相关案例都归个类，明天会上我们过一遍。”
“已经在整理了。”
“陈涛，常规订单那边你多盯一眼，别因为这边忙，那边出了岔子。”
“明白。”
刘好仃终于在白板上写下新的一行字：“目标：让一块玻璃，变成一间病房的改变起点。”
他退后一步，看着那句话，没说话。
屋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过了会儿，赵磊忽然抬头：“刘师傅。”
“嗯？”
“如果我们这次真做成了……以后是不是所有医院都会需要这样的玻璃？”
刘好仃笑了：“等咱们先把第一块装上去再说。”
他拿起桌上的技术对接会日程表，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时间、参会人、议题都已填好。
然后他把它轻轻放在面前，像放稳一件即将启程的东西。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会议桌一角。
赵磊的电脑屏幕上，模拟程序正在运行，进度条缓慢推进。
王芳合上笔记本，嘴角带着一丝轻松。
陈涛重新打开排产系统，把接下来十天的任务重新梳理了一遍。
孙雯点击保存，新的监控标签成功添加。
刘好仃坐着没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
赵磊回头看了眼，又转回来继续盯着屏幕。
刘好仃抬起眼，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