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最后一口凉茶喝完，杯子底还沾着点茶叶末。他没放下杯子，手指在桌边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等什么人回话，其实屋里只有他自己。
电脑屏幕上的客户回访记录还在滚动。他已经看了快两个小时，眼睛有点发酸，但还没起身。昨天刚推的新语音包反馈不错，五个试点城区的误操作率降了近三成，这本该是松口气的时候。可他总觉得哪块数据不对劲。
他重新调出退货清单，按时间排序，一条条往下拉。郑州、西安、成都——三笔来自家装公司的批量退单，理由都写着“项目调整”“临时变更方案”。这种说法不算稀奇，以前也有过，但连着三天出现在不同区域，用词又一模一样，就显得太整齐了。
他顺手打开客服系统后台，在搜索框里输入“装修延期”“方案取消”几个关键词。跳出来的结果比预想的多。最近两周，这类备注增加了七条，全部集中在中西部城市，采购方清一色是合作不到半年的新签家装公司。
刘好仃把这几条标红，拖进一个新建文件夹，命名为“异常退单观察”。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十七分，天刚蒙蒙亮，厂区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外机低频的嗡鸣。
他点开市场部共享的竞品动态简报。这份文档更新不勤，内容也零碎，大多是些公开活动通知和产品发布会消息。他一页页翻过去，目光停在一条不起眼的信息上：某卫浴品牌上周在武汉举办“整装升级体验日”，现场宣传页提到“免费配镜服务，全屋套餐限时加赠”。
他记得自己厂里那款基础款浴室镜的出厂价是多少，而对方说“免费”，意味着补贴至少覆盖了成本线。再往前翻两天，同样的活动在长沙、重庆也办过。时间刚好和退货潮重合。
刘好仃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他不是做市场出身的，但在厂里干了快三十年，见过太多风浪来得悄无声息。低价送镜听着不大，可要是冲着打通家装渠道去的，那就是在挖根子。他们这些单品供应商，一旦被踢出安装链条，再想挤进去就得从头开始。
他打开小周昨天交来的短视频包测试反馈表，找到里面列出的合作公司名单。三家已经退货的单位赫然在列。他抄起电话，拨通其中一家的前台，报上自己工号，说是例行回访安装情况。
“您这边镜子收到后有遇到使用问题吗？支架有没有装反？视频指引看得清楚不？”
对方语气客气，说没问题，都正常。
“那最近还有没有其他厂家联系你们，推类似的产品？”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有倒是有一个，前两天派人过来聊了聊，送了点样品。”
“知道是哪家吗？”
“好像是佛山那边的，名字记不太清了。”
刘好仃道了谢，挂了电话。他打开企业信息查询页面，输入“佛山 卫浴 镜子”，筛选出几家规模不小的厂商。其中一家的注册地正是南海区，而那场推广会的主办方，营业执照上的地址和它一致。
他把这张截图保存下来，拖到退货对比图旁边。左边是自家产品的退单曲线，右边是对方活动的时间轴，两条线几乎咬合在一起。不能说百分百确定，但这趋势，像极了一场提前设计好的围猎。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原来的“成果巩固进展栏”还在，红笔写的进度条清晰可见。他在旁边空白处拿起一支黑笔，写下四个字：“风险监测”。
然后画了一条竖线，隔出新区域。第一行写：“家装渠道退货率”，第二行：“竞品促销频率”，第三行：“区域订单波动”。每一条后面留了空格，准备填数字。
写完他退后半步看了看，觉得不够醒目，又拿红笔把标题圈起来，还在四角画了小三角，像是给这块区域立了界碑。
回到座位，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目前判断为外部价格挤压可能性较大，主攻家装渠道，手段为捆绑赠送。尚缺直接证据，但趋势需盯住。”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明日召集小周、老赵，先听一听他们的看法。”
合上本子时，他没像往常那样塞进抽屉，而是轻轻放在会议桌正中央的位置，封面朝上，让那句“明日召集”正好露在外面。这样两人一进来就能看见，不会错过。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把竞品宣传页截图和退货数据并排贴在屏幕上。窗外天光渐亮，玻璃幕墙映着淡淡的灰蓝，像一块未擦净的镜面。
他喝了口水，发现杯子里已经空了。起身想去接，脚步却停在饮水机前。转念一想，还是回来坐下。这点事待会再说，现在得先把这几组数据再核一遍。
他点开内部销售系统，调出过去一个月各区域的订单量变化图。华南稳定，华东小幅上升，可西北和华中几个城市的曲线明显下滑，跌幅虽小，但走势一致。更关键的是，这些地方恰好都是他们最近拓展家装合作的重点区域。
鼠标滑动，他在地图上标出六个城市，再叠加上对方推广会的举办地。五个重合。
刘好仃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敲着桌面。这时候贸然上报，万一只是巧合，反而打草惊蛇；可要是继续当普通售后问题处理，等人家把渠道铺稳，到时候不只是退几单的事了。
他打开通讯录，找到小周和老赵的名字，编辑了一条群消息：“今天早点来，有事碰一下。”发出去后又撤回。不是不能说，而是有些事，面对面讲才压得住分量。
他把那张标记了六座城市的图表打印出来，顺手夹进笔记本里。然后打开另一个文档，新建了一份表格，标题是“外部动向观察日报模板”，下面设了几个字段：信息来源、事件类型、影响区域、初步评估。
刚填完第一行示例，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系统自动推送的今日晨会提醒，时间是七点整。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五十八分。外面走廊依然安静，连保洁的脚步声都还没响起。
他没动，只是把笔记本往桌沿推了推，确保翻开的那页朝上。屏幕上，两张图表并列静置，一条退货曲线微微上扬，另一条活动日程密密麻麻。
他的手指落在键盘F5键上，准备刷新最后一次客户系统状态。
指尖刚触到键帽，楼下传来电梯“叮”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