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泼洒在京城鳞次栉比的飞檐上。定北侯府的膳房里却亮着一盏孤灯，白若雪蹲在青石板地上，鼻尖几乎要蹭到面前的泥人坯子。她手里攥着支掉了毛的狼毫，正往泥人脸上蘸炭灰——说是点睛，实则在歪扭的泥团上画着蚯蚓般的八字胡，末了还在眉心点个豆大的炭点，活像被顽童踩扁的灶王爷。
“小姐，”阿三抱着账本蹲在旁边，粗布褂子上沾着半干的泥渍，“‘销金窟’的红妈妈又派龟奴来了，说您再不去，她们姑娘们要抱着泥人跳荷花池了。”
白若雪头也不抬，笔尖在泥人脸上一顿，画出个斗鸡眼：“跳池？正好给我家泥人做水军推广。”她吹了吹泥人脸上的炭灰，灰沫子飘进阿三鼻孔，惹来一阵喷嚏，“上个月三百个丑泥人，账面上才结了一百两，当本郡主的算盘是摆设？”
正擦着茶具的墨影端着茶盘路过，听见“销金窟”三个字，骨节分明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瓷茶盏在托盘里晃出圈涟漪：“郡主，那地方龙蛇混杂……将军知道您要去？”
“这就去知会他。”白若雪拍了拍围裙上的泥灰，围裙角还沾着昨日熬糖的结晶，“让他派个能镇住场的保镖，免得红妈妈见了本郡主的美貌，赖账不说还想拉我入行。”
彼时南宫翎正在书房翻阅兵书，青铜烛台上的火苗跳跃，将他周身的寒意烘得微暖。见白若雪晃进门，手里还拎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泥人，挑眉时额角青筋跳了跳：“又要去朱雀大街掀摊子？”
“格局小了！”白若雪将泥人往紫檀木案上一放，泥人歪倒在兵书旁，与肃杀的《孙子兵法》形成荒诞对比，“本郡主要去‘销金窟’查账，你得借个保镖。”
南宫翎的目光落在泥人歪扭的笑脸上，又想起“销金窟”那片脂粉堆，墨色瞳孔骤然收缩：“本王陪你去。”
白若雪眼睛亮得像落满星辰：“战神大人亲自当保镖？够排面！不过咱可说好了，工钱按市场价——十串糖葫芦抵半日工时。”
半个时辰后，“销金窟”流光溢彩的雕花大门前，停着辆青布马车。白若雪掀帘下车，腰间还别着个泥人挂件，蹦跳间泥人脑袋磕在车辕上，发出“噗噗”闷响。南宫翎一身玄色劲装跟在身后，墨发用简单的布带束着，手却下意识按在腰间佩剑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墨影苦着脸跟在最后，觉得自家将军此刻像块被扔进蜜饯缸的寒冰，周身气压低得能冻住飞虫。
“哎呦喂！这不是乐安郡主吗？”红妈妈扭着水桶腰迎出来，满头珠翠晃得人眼晕，脂粉香浓得呛人，“可把您盼来了！姑娘们昨儿还念叨，说您的丑泥人比相好的还中用呢！”
白若雪熟门熟路往里走，路过走廊时踢到个滚来的骰子，顺手捡起揣进袖兜：“保镖，跟上，别让哪个不开眼的摸了本郡主的荷包。”
南宫翎：“……” 他戎马十年，从未想过“护驾”的地点会是青楼二楼的胭脂堆里。廊下挂着的鹦鹉见了生人，扑棱着翅膀喊“客官吉祥”，吓得他手按剑柄的动作更紧。
“销金窟”内丝竹声靡靡，穿红着绿的姑娘们倚在栏杆上抛着媚眼，却在触及南宫翎冰锥般的目光时纷纷缩颈。有胆大的姑娘想上前搭话，刚开口就被他眼中的杀气逼得退了三步，裙摆扫翻了旁边的果盘。
“战神大人，”白若雪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您这眼神是来剿匪的吧？红妈妈待会儿该以为咱们是官府暗桩了。”
红妈妈领着他们拐进账房，檀木桌上摊着几本蓝布账本，边角磨得发亮。白若雪二话不说，抓起算盘就拨，铜珠子碰撞声盖过了窗外的琴弦声：“上月丑泥人出货三百个，单价一两，合计三百两。红妈妈您这账本上只记了一百两，剩下的两百两是打算留着给姑娘们买胭脂？”
红妈妈堆着笑，金镶玉的指甲在账本上划拉：“郡主您瞧，这不是天热嘛，姑娘们都没心思摆弄泥人……”
白若雪翻着账本，指尖停在某页：“下滑？上上月每个姑娘床头摆三个，这月怎么人均半个？”她戳着账本上画的泥人涂鸦，“是不是隔壁‘倚翠楼’搞鬼？”
南宫翎站在账房角落，看着账本上歪歪扭扭的泥人图案，又看看白若雪煞有介事的模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堂堂定北侯，此刻闻着满室脂粉香，看一个郡主在青楼账本上画圈，这场景比北狄的奇门遁甲还让他头疼。
“郡主您可算说到点子上了！”红妈妈一拍大腿，珍珠耳坠晃得像两颗汤圆，“‘倚翠楼’那老虔婆不知从哪弄来批泥人，卖五钱一个，姑娘们都图便宜……”
白若雪抄起个泥人往桌上一磕，泥人脑袋掉在算盘上，惊飞了只偷油的蟑螂：“五钱？本郡主的丑泥人是限量版！每个都有独一无二的‘丑萌’灵魂！”她举起泥人，那斗鸡眼在烛光下透着憨傻，“她们有这手艺吗？”
“话是这么说，”红妈妈搓着手，金戒指在烛光下闪得晃眼，“可姑娘们月钱有限……”
“好办！”白若雪一拍桌子，算盘珠子蹦起老高，“买一送一！再送‘丑萌贴纸’！”她从袖兜里掏出几张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扭的笑脸，“贴在妆镜上，保准姑娘们越看越觉得自家泥人顺眼！”
红妈妈眼睛亮得像夜明珠：“郡主这法子妙啊！买一送一，再搞个‘丑泥人姻缘签’，姑娘们准抢着买！”
南宫翎看着白若雪从促销方案谈到售后服务，从贴纸设计聊到“开光加持”，只觉得自己的兵书白读了。他拽了拽白若雪的衣袖，袖口蹭到账本上的墨渍：“账算完了？本王该回府了。”
“急什么！”白若雪瞪他，顺手往他手里塞了个泥人，“还没教红妈妈‘开光’呢！”
“开光？”南宫翎和墨影异口同声，前者捏着泥人的手指关节发白，后者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对啊，”白若雪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拿起支断笔在泥人头顶画圈，“跟姑娘们说，这泥人是我在白云观求来的‘姻缘符’，越丑越能镇住烂桃花，保准她们信！”
红妈妈连连点头，满脸敬佩：“郡主真是诸葛在世！这就去让姑娘们摆床头当护身符！”
南宫翎再也忍不住，声音冷得像冰：“白若雪，你这是欺诈。”
“话不能这么说，”白若雪挑眉，将断笔往笔筒里一插，笔筒里还插着几支描眉的黛笔，“这叫‘商业逻辑闭环’，懂不懂？”
墨影在一旁默默捂脸，觉得将军的战神牌坊正在“丑泥人开光”的咒语中轰然倒塌。
临走时，红妈妈塞给白若雪一个锦盒，笑得满脸褶子：“郡主，这是给您的‘创意费’，不成敬意。”
白若雪打开锦盒，两颗鸽卵大的夜明珠躺在丝绒上，映得她瞳孔发亮：“够意思！下月给你送‘夜光丑泥人’，晚上能当灯笼使！”
南宫翎看着那两颗夜明珠，又看看白若雪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无奈地接过锦盒，触手冰凉，却抵不过她掌心的温度。
出了“销金窟”，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白若雪把玩着夜明珠，忽然想起什么，将一颗塞进南宫翎手里：“谢啦，战神保镖。虽然你板着脸像阎王爷，但总算没把红妈妈吓出心脏病。”
南宫翎捏着夜明珠，触感温润，却远不及她指尖的温度熨帖：“以后别来这种地方。”
“知道啦知道啦，”白若雪撇嘴，将另一颗夜明珠抛着玩，“要不是为了十车西瓜的本钱，谁想来听这些莺声燕语……对了，这珠子换十车西瓜够不够？”
“……”南宫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觉得那两颗夜明珠在她掌心，比在任何宝库里都更耀眼。
墨影驾车行在街头，听着车厢里的对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将军啊，您这追妻路，怕是要从青楼账房直通糖球摊子了。
而白若雪呢？她看着南宫翎别扭地将夜明珠揣进袖兜，偷偷笑了。嗯，下次该开发“战神同款丑泥人”，铠甲上再镶颗糖霜做的星星，保准红妈妈得捧着黄金来求购。
京城的夜色里，关于战神陪郡主逛青楼查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糖球，飞遍了街头巷尾。百姓们笑得前仰后合，都说定北侯遇上乐安郡主，算是栽进了她的泥人堆和算盘里。而那两颗夜明珠，最终被白若雪当了换作西瓜本钱，做成的冰镇西瓜沙冰卖得满堂红，至于南宫翎，他看着白若雪数钱时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偶尔去趟青楼查账，好像也不是不能容忍——只要她眼里的光，比夜明珠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