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十一月壬戌日,隋文帝派兼散骑常侍薛道衡等人到陈朝访问,并告诫薛道衡“要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和他们在言辞上发生冲突”。
这一年,陈后主在光昭殿前建造了临春、结绮、望仙三座楼阁,每座都高达几十丈,连绵几十间。楼阁的窗户、窗台、壁带、悬楣、栏杆、门槛等都用沉香木和檀木打造,再用金玉装饰,点缀珠翠,外面挂着珠帘,里面有宝床、宝帐,里面的服饰玩物瑰丽奢华,是近代以来从未有过的。每当微风吹过,香气能传到几里外。楼阁下面用石头堆积成山,引来水流形成池塘,还栽种了各种奇花异草。
陈后主自己住在临春阁,张贵妃住在结绮阁,龚、孔两位贵嫔住在望仙阁,楼阁之间有天桥相互连通。还有王、李二位美人,张、薛二位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都受到陈后主的宠爱,她们轮流在楼阁间游玩。陈后主让有文学才华的宫女袁大舍等人做女学士。仆射江总虽然身为宰相,但不处理政务,每天和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十几位文人,陪着陈后主在后宫游玩宴乐,完全没有尊卑秩序,被称为“狎客”。陈后主每次喝酒,都让各位妃嫔、女学士和狎客一起赋诗,互相赠答,选出其中特别艳丽的诗作,配上新的曲调,挑选一千多名宫女学习演唱,分成不同的班次轮流表演。这些曲子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致内容都是赞美各位妃嫔的容貌。君臣尽情欢歌,从傍晚一直到天亮,这都成了常事。
张贵妃名叫丽华,原本是兵家的女儿,是龚贵嫔的侍女,陈后主见到她后很喜欢,她因此得到宠幸,生下了太子陈深。张贵妃头发长达七尺,光泽可以照人,她生性聪慧,神采奕奕,举止端庄优雅,每次顾盼之间,光彩夺目,映照得身边的人都熠熠生辉。她善于察言观色,还会引荐其他宫女;后宫的人都感激她,争着说她的好话。她还会一些巫蛊邪术,经常在宫中举行不合礼制的祭祀,召集女巫跳舞祈祷。陈后主对政事越来越懈怠,百官的启奏,都通过宦官蔡脱儿、李善度呈递请示;陈后主倚靠着靠枕,把张贵妃放在膝盖上,和她一起决定事情。蔡脱儿、李善度记不住的事情,张贵妃都能分条陈述,一点都不会遗漏。她还会打听宫外的事情,民间的一言一事,张贵妃一定先知道并告诉陈后主;因此陈后主对她越发宠爱,她在后宫的地位无人能及。宦官和皇帝身边的亲信,内外勾结,引荐自己的宗族亲戚,肆意妄为,违法乱纪,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公然行事;赏罚的命令,都不是由外廷发出。大臣中有不顺从他们的,就被他们诬陷。于是孔范和张贵妃的权势熏天,执政的大臣都纷纷迎合依附他们。
孔范和孔贵嫔认作兄妹;陈后主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的过失,每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孔范一定会极力为他掩饰粉饰,称赞颂扬,因此孔范受到的恩宠优厚,陈后主对他言听计从。群臣中有劝谏的,往往被定罪斥责。中书舍人施文庆,读过不少书史,曾经在东宫侍奉陈后主,他聪明机灵,记忆力强,熟悉官吏的职责,心算和随口应对,都能立刻有条有理,因此深受陈后主的亲近和宠幸。他又推荐了自己的好友吴兴人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人,说他们有处理政务的能力,陈后主都提拔任用了他们;任命沈客卿为中书舍人。沈客卿口才好,对朝廷的典章制度也比较了解,还兼管金帛局。按照旧制:军人和士人都不用交关市税。陈后主大肆修建宫室,追求极致的享受,导致府库空虚,一旦有兴建工程,常常苦于资金不足。沈客卿上奏请求,不管是士人还是普通百姓,都要征收关市税,而且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税额。于是任命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这两个人原本都是小吏,核算账目丝毫不差;但他们都不识大体,督促苛刻琐碎,聚敛钱财没有满足的时候,士人和平民都唉声叹气,怨声载道。沈客卿总管这些事务,每年的税收,比平常的标准多出几十倍。陈后主非常高兴,越发觉得施文庆有识人之能,对他格外亲近和重用,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不委任他去办的。这些人相互引荐,朝廷中身佩貂蝉的高官多达五十人。
孔范自认为文武全才,满朝官员都比不上他,他从容地对陈后主说:“外面的那些将领,都是行伍出身,只是匹夫之勇罢了。深谋远虑的事,他们哪里懂!”陈后主拿这话问施文庆,施文庆害怕孔范,也觉得是这样;司马申也表示赞同。从此,将帅们稍微有点过失,就被剥夺兵权,把他们的军队分配给文官;还把任忠的部队分配给孔范和蔡征。就这样,陈朝的文武官员离心离德,最终走向覆灭。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像一部“亡国启示录”,用直白的史实撕开了南朝陈末路的荒诞与必然。从现代视角看,陈后主的统治堪称“系统性溃败”的典型,每一个细节都在预警:当权力失去约束、治理背离常识,再繁华的王朝也会在短时间内崩塌。
权力的“失重”
陈后主的核心问题,是把“帝王”当成了“娱乐主播”。他耗巨资建三阁,用沉檀木、金玉、珠翠堆砌享乐窝,本质上是将国家财政当成了私人零花钱。更荒唐的是朝政的“娱乐化”:宰辅江总不办公,天天陪皇帝在后庭喝酒写诗,君臣以“狎客”相称,没了尊卑;选宫女当“女学士”,把政务时间变成“诗歌派对”,连《玉树后庭花》这种歌颂美色的曲子都成了“治国日常”。这种对“责任”的彻底放逐,让权力彻底沦为欲望的工具——就像一个公司老板把会议室改成KtV,还要求高管天天陪唱,倒闭只是时间问题。
“权力寄生体”的疯狂生长
张贵妃的崛起,堪称“后宫干政”的教科书级案例。她从侍儿上位,靠的不仅是美貌,更是对权力的精准拿捏:善解帝意、拉拢后宫、勾结宦官,甚至能“条疏”奏章、预知外事。当皇帝把奏事权交给宦官,还让贵妃坐膝上共决政务时,“皇权”已经异化为“私人枕边权”。更可怕的是,这种权力网络滋生出“卖官鬻狱、货赂公行”的腐败,大臣要么依附要么被排挤,整个朝堂成了“逆淘汰”现场——就像公司里,能拍老板马屁的人掌实权,踏实干活的被边缘化,离破产不远了。
“治理逻辑”的彻底崩坏
陈后主为了满足享乐,让沈客卿打破“军人士人无关市之税”的旧制,搞“全民征税”,还重用阳惠朗这类“苛碎聚敛”的小吏。短期内税收暴涨数十倍,皇帝却只看到数字,看不到“士民嗟怨”背后的民心流失。这就像公司老板为了冲业绩,强迫员工无底线压榨客户,看似利润飙升,实则透支了所有信任。
而孔范排挤武将的操作,更是“自毁长城”。他嘲讽将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撺掇皇帝夺兵权给文吏,连名将任忠的部曲都被瓜分。这种“重文轻武”不是尊重文化,而是对专业人才的无知——就像球队老板觉得后卫只会跑步,把主力换成一群会写战术报告的文员,不输才怪。
陈朝的覆灭,从来不是“敌人太强”,而是“自己太烂”。一个统治者沉迷享乐、拒绝纳谏,一个朝堂被谄媚者充斥、被私利绑架,一个国家靠剥削民心续命、靠排挤实干者“维稳”,这样的政权,就算没有隋朝的进攻,也迟早会在内部崩塌。这段历史最扎心的启示是:权力的本质是责任,治理的底线是民心,一旦两者皆失,再华丽的“临春阁”,也只能是埋葬自己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