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恐怖的流沙洼地，终于被甩在身后侥幸逃上高处的众人，瘫倒在滚烫的沙丘脊线上。
汗水直流，皮肤被毒辣的阳光炙烤得发红发烫，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马茂年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沙地上，昂贵的皮鞋丢了一只，光着的脚底板被沙子烫得通红起泡。
他带来的最后那个手下也彻底没了人样，眼神空洞地坐着，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几个大学生更是惨不忍睹，女生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男生则仰面躺着，破碎的眼镜歪在一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像样的音节，只有嘶哑的气声。
苏难的手下也损失惨重，刀疤和老六还在，那个鹰眼男人却不见踪影，连同马茂年几个手下，都永远留在了那片流动的死亡之地。
更致命的是物资。
除了贴身携带的少数东西，所有的帐篷、食物、水……绝大部分装备，连同那几辆越野车，都陷入流沙了。
几人背包里仅存的几瓶水，成了在沙漠维系生命最后的稻草。
“水……给我水……”马茂年喉咙里发出破干哑的声音，挣扎着去抓腰间挂着的半瓶水。
他的红裙女人早已不知去向。
一个男生也颤抖着手，从背包侧袋掏出自己仅剩的小半瓶水，拧开瓶盖，贪婪地往嘴里倒，水流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脸上的污渍。
吴携坐在一旁，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他摸索着从自己同样破旧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瘪了一半的水壶，拧开盖子。
里面的水晃动着，发出诱人却微弱的声响。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疲惫不堪、嘴唇干裂的王盟，又看向靠在一起、状态更差的黎蔟和‘林续’予恩。
他沉默着，先给王盟倒了一小盖底。王盟接过，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滋润了一下干得冒烟的喉咙，又把盖子递回给吴携，示意他分给别人。
吴携拿着盖子，走到予恩和黎蔟面前。他先递给予恩。
予恩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干裂发紫，身体在高温下微微颤抖，看起来随时会倒下。
虚弱的抬起眼皮，看了吴携一眼，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了那少得可怜的一点水，凑到唇边，小口快速地喝了下去。
冰凉的水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凉意。
吴携又往盖子里倒了浅浅一层，递给黎蔟。
黎蔟的状态同样糟糕。
汗水混合着沙粒在他脸上结成硬壳，额角之前的伤口结了痂，又被汗水浸得发红。他眼神有些涣散，看着递到眼前的水，先是下意识地接过来，仰头一口喝干。那点水润湿了喉咙，却更像点燃了更深处的焦渴。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咕哝声，眼睛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吴携手里的水壶。
吴携沉默地又往盖子里倒了一点，比刚才更少。
黎蔟伸出手，指尖碰到盖子边缘时，动作却停住了。他抬眼看向吴携，眼神复杂。他想起了下面那些机关，想起了苏难的冷漠，想起了吴携让他先走，也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愤怒控诉……这点水……
“喝。”吴携的声音干涩沙哑，“别磨蹭，等下你要是晕了，”话语停下，目光扫过黎蔟狼狈的样子。“我可没力气背你，直接扔下。”
这句话像火星，又点燃了黎蔟心中的怒火。看向吴携眼睛瞪圆，血丝爬满眼白。
“你他妈——你又来？！你说过带我们回去的！保证过的！现在说扔就扔？！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吴携干裂嘴唇抿成的一条冷硬直线，举着水盖的手纹丝不动，就那么平静地看着黎蔟，眼神深处是某种黎蔟看不懂的疲惫。
黎蔟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吴携，像要在他脸上瞪出两个窟窿。
愤怒在眼底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力感和……恐惧。他怕死，更怕被丢在这片吃人的沙漠里。
最终，那点愤怒被更原始的求生欲压了下去。
他不再犹豫，一把抢过吴携手里的水盖，仰头把那一点点珍贵的水全倒进嘴里。
王盟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劝解什么，但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把头埋进臂弯里。
这时一道阴影笼罩过来。
苏难走了过来。
她脸上也沾着沙尘，但神情依旧冷峻，眼神锐利，看不出太多疲惫的痕迹。
她看了一眼瘫倒一片的人群，又看向吴携，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关老板，接下来怎么走？”她的目光扫过这片除了黄沙一无所有的死亡之地，“再找不到方向，或者水源……我们顶不了多久了。你说呢？”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最后微弱的希望，都聚焦在吴携身上。
吴携沉默了几秒，忽然抬起手，指向旁边低着头、正努力平复呼吸的黎蔟。
“问他。”
“什么？”黎蔟猛地抬起头，一脸愕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吴携，“问我？问我什么？我他妈知道个屁！”
黎蔟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又惊又怒，完全摸不着头脑。
苏难的目光在吴携和黎蔟之间来回扫视，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
她没说话，只是抱着胳膊，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静静地看着吴携。
吴携没理会黎蔟的咆哮和苏难的审视。站起身，走到沙丘边缘，弯腰抓起一把滚烫的沙子。
他摊开手掌，任由金黄色的沙粒从指缝间缓缓流泻而下。他微微侧头，感受着风的方向，风卷起他额前汗湿的碎发，露出紧蹙的眉头和专注的眼神。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沙粒流动的方向，感受着风的细微变化。
时间在毒辣的阳光下短暂流逝。
松开手，任由最后一点沙粒被风吹散。他转过身，他扫视了一圈瘫倒的众人。
“走吧。”
“走？往哪走？！”马茂年第一个哀嚎起来，肥胖的身体像一摊融化的油脂摊在沙地上。
“老子走不动了！一步也走不动了！再走下去就是个死！”
他死死抱着自己仅剩的半瓶水，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们要回去！我们不去古潼京了！放我们回去！”那个戴眼镜的男学生也挣扎着喊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崩溃的边缘。
他的同伴也跟着虚弱地附和。
苏难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像在看几具碍事的尸体。“想回去？那就自己走。没人拦着。”
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投向吴携，“带路，关老板。”
那几个大学生被苏难的话语噎住，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恐惧压倒了求生的勇气，他们认命般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队伍再次启程。
这一次，步履更加蹒跚，气氛更加沉重。没有车辆，没有补给，只有脚下滚烫无边的黄沙和头顶永不疲倦的烈日。
吴携走在最前面，背影在蒸腾的热浪中有些摇晃，但步伐还算稳定。王盟紧紧跟在他身后，时不时伸手搀扶一下。
苏难和她的手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马茂年被他的手下半拖半拽地跟着，嘴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咒骂。
那几个大学生互相搀扶着，黎蔟咬着牙，努力跟上吴携的步伐，但身体明显已经到了极限，脚步虚浮踉跄。
而予恩，则被黎蔟半扶半拽着。
众人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浅，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跳跃的黑点。皮肤烫得吓人，身体却感到一阵阵冰冷的寒意。
这是严重脱水和中暑的征兆。
“林续……再坚持一下……”黎蔟的声音在予恩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喘息，他自己也摇摇欲坠。
予恩张了张嘴，想回应他，还是没说出口。
闭上眼脚下猛地一软，直直地向滚烫的沙地栽倒下去。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听到了黎蔟惊惶的喊声。
“林续！！”黎蔟猛地扑跪下来，手忙脚乱地想把予恩翻过来，“林续！你怎么了？醒醒！”
拍打着予恩滚烫的脸颊，触手的热度让他心惊。
予恩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水！谁还有水？！”黎蔟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扫视着惊愕停下的众人。
王盟下意识摸向自己空空的水壶，面露难色。苏难冷漠地看着，无动于衷。马茂年则死死抱着自己的水。那几个大学生自身难保，闪躲着。
黎蔟的目光最后落在吴携身上。
吴携停下脚步，转过身。
看了一眼地上毫无生气的予恩和跪在旁边的黎蔟，嘴唇抿得更紧。他沉默地解下自己腰间那个同样干瘪的水壶，晃了晃，里面只剩最后一点底子。
拧开盖子，走过来，蹲下，捏开予恩的下颌，将那最后几滴珍贵的水，小心地滴进那干裂的唇缝里。
冰凉的水滴刺激下，予恩的喉咙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但眼睛依旧紧闭。
“他……他不行了……”黎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着吴携，眼神里充满了愤怒，“都是你……都是你带我们来的……”
吴携没有回应黎蔟的指责。他收回水壶，站起身，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被热浪扭曲的地平线。
“把他背起来。继续走。”
“我……”黎蔟想反驳，但看着吴携冷硬的侧脸，又看看地上气息微弱的予恩，最终还是咬着牙，艰难地把我架起来，试图背到背上。
予恩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黎蔟自己也早已脱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差点一起摔倒。
就在黎蔟又一次用力，憋得脸色通红，终于勉强把予恩背起一小半时，他自己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骤然一黑！
“呃……”黎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眼前被黑暗吞噬。他双腿一软，连同背上的予恩，一起重重地摔倒在滚烫的沙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黎蔟！”王盟惊呼一声，想要上前。
就在这时，队伍里接二连三响起沉闷的倒地声。
“我……我不行了……”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第一个坚持不住，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前扑倒，脸埋进了滚烫的沙子里。
“我也……”他的同伴女生也软软地瘫倒下去。
“妈的……老子……”马茂年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像座肉山般轰然倒下，溅起一片沙尘。他仅剩的手下也紧跟着瘫倒在他旁边。
苏难的两个手下刀疤和老六，虽然还勉强站着，但身体也在剧烈摇晃，眼神涣散，显然也到了极限。
王盟看着瞬间倒下一片的人，又看看旁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吴携，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老板！这……这怎么办？！”
吴携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身体剧烈地晃动着。他努力想站稳，但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变暗。刺眼的阳光，同伴倒下的身影……都变成了模糊的光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遥远的地平线，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想说什么。
最终，所有的意志力都被抽干。
吴携的身体，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脸重重地砸在滚烫的沙地上，一动不动。
整个队伍，除了苏难还勉强挺立，其余所有人，包括王盟，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这片滚烫的金色沙海之上，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