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娜何在？”秦烈的声音冷得像北疆最酷寒的风。
“回世子，阿依娜姑娘应是在医毒坊整理药材，研究她家族带来的《万毒谱》。”林风立刻回答。
“叫她来。”秦烈闭上眼，靠向椅背，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深沉的痛楚。
林风不敢怠慢，快步离去。书房内只剩下秦烈一人。他睁开眼，再次拿起那封已被他捏出褶皱的绢信，目光死死锁在“蚀心腐髓”四个字上，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担忧。
脚步声很快传来，带着一丝匆忙和药草的清香。阿依娜推门而入，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异族装束，只是脸上带着些许被打断研究的不解。
“大人，您找我？”她敏锐地察觉到书房内压抑到极致的气氛，目光扫过秦烈手中紧攥的信笺和他眉宇间的沉痛，心头一凛。
秦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绢信缓缓推过书案，推到阿依娜面前。他的动作很慢，仿佛那薄薄的绢纸重逾千斤。
“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嘶哑。
阿依娜疑惑地拿起信，目光飞快扫过。当看到“蚀心腐髓”、“万针穿心，寒彻骨髓”、“寒毒已侵髓入骨”等描述时，她的脸色骤然一变！
“这…这是…”她猛地抬头看向秦烈，眼中充满了震惊。
“父王的旧伤…或者说，父王中的毒。”秦烈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上次提到的，你家族《万毒谱》中记载的，南疆古老部族所有的那种阴毒？”
阿依娜倒吸一口冷气，再次低头，更加仔细地逐字逐句阅读信中的描述，脸色越来越凝重。她甚至从随身的鹿皮小包里飞快地翻出一本用某种古老兽皮鞣制、边角磨损严重的手抄册子——《万毒谱残卷》。
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用奇异颜料绘制的、形似心脏被黑色丝线缠绕的图案，以及下方蝇头小字的描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
“没错！大人！就是它！‘蚀心腐髓’！症状完全吻合！心脉如万针攒刺，骨髓深处寒彻如冰，每逢阴寒或情绪剧烈波动则发作更甚，功力运转滞涩难行！此毒阴损至极，非南疆‘黑苗’、‘黎峒’等几支最古老的巫毒部落秘传不可得！而且…是长期、微量、隐秘地下毒才能达到这种侵髓入骨的效果！”
阿依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是震惊于这种传说中的剧毒再现，更是为镇北王的遭遇感到心寒。
秦烈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风暴在凝聚。果然是毒！是来自遥远南疆的阴损剧毒！皇帝？李元甫？还是…宫中那些看似恭敬的太医？
“可能解？”秦烈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阿依娜。
阿依娜秀眉紧蹙，手指快速在《万毒谱》残卷上划过，语速极快：“此毒极为罕见霸道，解药也极其复杂，所需主药皆为南疆特有，甚至只生长在几处绝险之地。
谱中记载，欲解此毒，核心需要三味主药：‘九心海棠’的花蕊，‘地火灵芝’的孢子粉，以及…‘千年血蟾’的蟾酥！辅以四十九味特定毒虫毒草炼制的药引，再配合独特的祛毒巫咒，方有可能拔除深入骨髓的寒毒！”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忧虑和一丝无力感：“世子，这三味主药，任何一种都堪称稀世奇珍，生长环境险恶无比，更有强大异兽或部落守护。
尤其是‘千年血蟾’，传说只在黑苗部落圣地‘万毒谷’最深处才有踪迹，且剧毒无比，其蟾酥更是万金难求！至于祛毒巫咒…恐怕只有下毒部落的大祭司才掌握完整的传承。难！难如登天！”
“难如登天？”秦烈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炭火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书案，也笼罩住阿依娜。他脸上没有任何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冰层之下是沸腾的岩浆。
“阿依娜，你告诉我，若集齐这三味主药，找到懂得祛毒巫咒的人，你有几成把握？”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不容闪躲。
阿依娜被他的气势所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若有完整的主药和祛毒巫咒配合…属下…有五成把握！但过程凶险万分，王爷身体已被毒素侵蚀多年，拔毒时稍有不慎…”
“五成，够了！”秦烈打断她，斩钉截铁。五成生机，足以让他赌上一切去拼杀！总好过看着父王在“太医”的“照料”下，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林风刻意压低却难掩凝重的声音：“世子！军情司急报！”
“进！”秦烈目光一凛。
林风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冻伤、气息急促的军情司斥候。斥候单膝跪地，顾不上喘息，急声道：
“禀镇守使！草原深处金狼部异动加剧！其首领拓跋宏整合了周边七个中小部落，势力暴涨！据探，其麾下能战之兵已逾三万，且装备精良，远超普通部落！更…更有人见到疑似‘狼神山’方向有奇异血光冲天，持续数息，威压惊人！金狼部骑兵调动频繁，目标…恐是我北疆三城！”
“拓跋宏…金狼部…”
秦烈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
北疆的狼还没打退，草原深处又冒出一头更凶恶的饿狼！还有那诡异的血光…与之前探查狼神山祭坛时所见何其相似！拓跋宏在加速他的“仪式”！
帝都的暗箭，父王的剧毒，草原的饿狼…三面环敌！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顶！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斥候粗重的喘息声。
秦烈站在原地，目光扫过书案上父王带血泪的信笺，扫过阿依娜手中记载着“蚀心腐髓”解法的《万毒谱》，最后落在军情司斥候满是风雪的脸上。三股无形的风暴在他眼中碰撞、纠缠、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猛地转身，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巨大北疆舆图前。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点在代表苍狼城、黑石城、铁壁城的三个点上。
“林风！”声音如寒铁交击。
“属下在！”
“传令三城守将：即日起，防务等级提至最高！加固城墙，深挖壕沟，所有城防器械检修待命！哨卡增加一倍人手，探马放出百里！金狼部动向，每日一报，不得有误！”
“是！”林风肃然领命。
秦烈的手指猛地从北疆三城向南划去，越过连绵的山脉，最终重重戳在舆图上那片被标注为墨绿色、充满神秘与危险的广袤区域——南疆！
“萨迪克上次送来的那批西域特产药材，其中是否有‘赤阳花籽’？”秦烈突然问道。
阿依娜一愣，随即点头：“有！世子，那批药材属下已清点入库，‘赤阳花籽’性烈如火，是炼体圣药，但对祛除寒毒效果甚微，而且…”
“取来！全部取来！”秦烈不容置疑地命令。
林风虽不解，但立刻转身去取。很快，他捧着一个精致的西域风格瓷瓶回来，里面装着数十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如血、散发着灼热气息的种子。
秦烈接过瓷瓶，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
“啪嚓——！”
精致的瓷瓶狠狠砸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瞬间粉碎！赤红色的“赤阳花籽”如同滚烫的血珠，四散飞溅，滚落一地，灼热的气息弥漫开来。
林风和阿依娜都惊呆了！斥候更是吓得一哆嗦。
秦烈却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仿佛砸碎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而是一块碍眼的石头。他声音冰冷，毫无波澜：
“通知匠作司，神机弩的改良和产量，我要在半月内看到成效！所有库存精铁，优先供给弩箭打造！告诉萨迪克，他上次提的西域精铁换北疆战马的交易，我准了！量，翻倍！让他用最快的速度运来！”
“是！”林风压下心头震撼，记下命令。
秦烈的目光再次落到阿依娜身上，锐利如刀锋：“阿依娜，你立刻去办两件事。”
“世子请吩咐！”
“第一，将你《万毒谱》中关于‘蚀心腐髓’的一切记载，所需解药的详细描述、可能的生长环境、图样，全部誊抄整理出来！越详尽越好！”
“第二，”秦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动用你能想到的一切渠道，在边城、黑市、甚至通过萨迪克的商队，秘密收集南疆特有的剧毒之物！越毒越好！越罕见越好！尤其是黑苗、黎峒等部落流出的东西！不要怕花钱！”
阿依娜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秦烈的用意——准备“见面礼”！为将来深入南疆那龙潭虎穴般的古老部落做准备！
“属下明白！立刻去办！”阿依娜眼中也燃起火焰，重重点头。
“还有你，”秦烈看向跪地的斥候，“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好生休息，随时待命。”
“谢…谢镇守使！”斥候如蒙大赦，激动地行礼退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秦烈一人。炭火盆的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沉入深邃的阴影。他缓缓坐回书案后，目光再次落在父王那封血迹般的信笺上。
帝都的阴谋，草原的威胁，如同两座不断逼近的大山。而治愈父王的关键，却在万里之外、神秘莫测的南疆毒瘴之地。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舆图上那片代表南疆的墨绿，秦烈的眼神幽深如寒潭。南疆之行，已成必然！不是现在，但必须立刻开始准备！这将是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把隐秘毒匕，也是拯救父王唯一的希望之芽！
他摊开一张新的信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落下刚劲有力的字迹：
“林风、萨迪克：北疆三城，军政诸务，暂由尔等协同署理。外示恭谨，内修甲兵。金狼部动向，严密监视，遇袭则战，未得军令，不得越境追击。一切以稳守为上。所需物资，可动用府库优先支取。遇重大变故，以金翎急报南线驿站。秦烈手谕。”
写完，他盖上自己的镇守使印鉴。这封信，是稳住北疆大后方的定海针。
接着，他又取过一张小纸条，笔走龙蛇，只有寥寥数语：
“福伯：帝都诸事，烦请留意。太医之药，务必设法减量或替换。父王身边，拜托了。烈，顿首。”
两封信写完，秦烈将它们封好。做完这些，他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深深靠进椅背，闭上双眼。眉宇间的疲惫浓得化不开，但那股磐石般的意志，却愈发清晰。
书房外，苍狼城的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着拍打着窗棂。书房内，炭火盆的光芒顽强地跳动着，映照着书案上那封染血的家书，映照着散落一地的赤红花籽，也映照着秦烈在巨大压力下，悄然种下的那颗指向南疆的、带着剧毒与希望的种子。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头万分之一。
南疆…那片神秘、危险、蕴藏着唯一生机的毒瘴之地，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他心中缓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