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翎那抹火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北方苍黄的地平线，卷起的烟尘被荒原粗粝的风撕扯得七零八落。
落霞驿破败的土墙下，秦烈脸上的“关切”与“遗憾”瞬间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他默默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衣襟下那块冰冷坚硬的凸起。
“都打起精神。”
秦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风等四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北疆的路，每一步都踩着刀尖。
马饮足了水，立刻上路。”他翻身上马，动作牵动左肩昨夜十里坡留下的暗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只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冷冽取代。
“是，世子！”
林风、赵虎、孙河、钱小五齐声应诺。目睹了秦烈在驿站门前滴水不漏的应对，昨夜血战的狠厉再次浮上心头，疲惫被一股更强烈的警惕和服从感压下。四人迅速检查鞍鞯，勒紧肚带，翻身上马。
五骑再次踏上荒原官道，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几分。驮马虽然神骏不足，但胜在耐力尚可，蹄声敲打着干燥坚硬的土地，单调而急促。
官道两侧是无垠的旷野，稀疏的荒草在风中伏低，露出下面灰黄色的沙砾。远处是连绵起伏、被风蚀成奇形怪状的土丘，像一群沉默匍匐的巨兽，投下大片令人不安的阴影。
空气干燥，吸进肺里带着沙砾的摩擦感，阳光炽烈，却驱不散这片天地间弥漫的苍凉与肃杀。
秦烈端坐马背，脊背挺直如枪。他的目光看似平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缓缓扫视着两侧荒原的每一个可疑起伏，每一丛在风中摇曳的灌木。
武者二重的感知被提升到极致，耳廓微动，捕捉着风声之外一切异常的声响。然而，除了单调的风声、马蹄声和他们自己的呼吸心跳，似乎并无异样。
但胸口那枚青铜古镜碎片，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冰凉悸动。
这悸动并非昨夜遭遇伏杀时的预警刺痛，更像是一种被不怀好意的目光长久窥视后产生的、若有似无的“麻痒”感。极其隐蔽，却持续不断。
“林风。”秦烈的声音低沉，没有回头。
“世子？”林风立刻驱马靠近半个身位。
“留意左后方，那片风蚀岩柱的阴影。”
秦烈的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不动，“还有右前方，那几丛半人高的枯棘后面。感觉…不太对劲。”
林风心头一凛，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没有立刻转头张望，而是借着调整马缰的姿势，极其自然地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老练的斥候般，飞快地扫过秦烈所指的方向。
左后方那片嶙峋的岩柱群，在炽烈的阳光下投下浓重的、边缘模糊的阴影，仿佛能吞噬一切。
右前方那几丛枯死的荆棘，枝杈虬结，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也确实是个绝佳的藏身点。表面看去，只有荒草在风中起伏，并无异常。但秦烈说了不对劲，那就一定有鬼！
“确实…太‘干净’了。”
林风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连只沙鼠的影子都看不到。鸟雀也绕开了那片区域飞。有东西惊扰了它们，而且…藏得很深。”他常年混迹帝都底层，对环境的细微变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秦烈微微颔首。林风的判断印证了他的感知和古镜的预警。
尾巴，果然来了。而且数量不止一个，气息收敛得极好，如同潜伏在沙土下的毒蝎，耐心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是皇帝的人？还是李元甫那个老狐狸派出的第二波杀手？或者…两者皆有？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秦烈眼底深处掠过，随即被更深的冷静覆盖。对方选择在离开驿站一段距离后才开始尾随，显然是忌惮楚凤翎一行，也存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的心思。很好，那就看看，是谁的耐心更足，谁的刀更快！
“加速。”秦烈吐出两个字，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驮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骤然提速。
“跟上！”林风低喝一声，赵虎、孙河、钱小五立刻催马紧随。五骑的速度陡然提升，在荒原官道上卷起更大的烟尘。
就在他们提速的瞬间，秦烈敏锐地捕捉到，左后方那片岩柱阴影的边缘，极其细微地晃动了一下！
并非风吹草动，而是某种活物快速移动时带起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残影！右前方枯棘丛中，也有一丝极淡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一闪而逝！
对方也加速了！如同跗骨之蛆！
“世子，他们跟上来了！”
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手已经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赵虎、孙河、钱小五也绷紧了神经，眼神警惕地扫视后方。
“慌什么。”
秦烈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几条藏头露尾的野狗而已。看好路，继续跑。”他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猎物既然已经上钩，接下来，就该选个好地方…关门打狗了！
他的目光投向官道前方。大约两三里外，官道开始偏离正北方向，微微向西拐去。而就在官道拐弯处不远，一片由风蚀作用形成的、规模颇大的谷地映入眼帘。
那里怪石嶙峋，如同犬牙交错，无数巨大的、被风沙侵蚀出孔洞的土黄色岩柱拔地而起，形成天然的迷宫和屏障。狭窄的通道纵横交错，地形极其复杂。
风蚀谷！一个天然的…狩猎场！
“看到前面那片乱石谷了吗？”秦烈头也不回地问道。
“看到了，世子！”林风立刻回答。
“冲进去！”秦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进去之后，听我号令行事！赵虎孙河，护住两翼！钱小五，跟紧我！林风，断后策应！”
“明白！”四人齐声应喝，虽然心头紧张，但秦烈那沉稳如山的命令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驱散了他们心中的恐惧，只剩下执行命令的决绝。
五骑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片犬牙交错的黄色石林，亡命般冲刺而去！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在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黄色帷幕。
“头儿！他们发现我们了！要进风蚀谷！”左后方岩柱群中，一个如同砂纸摩擦般沙哑的声音急促响起。一个全身包裹在灰黄色麻布中、只露出一双阴鸷三角眼的汉子，如同壁虎般紧贴着一根岩柱的阴影。
“慌个屁！”
另一个更加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响起，充满了不耐烦和狠戾。说话的同样是个灰衣人，身形更为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让他本就凶狠的面容更添几分煞气。
他正是这支四人小队的头领，实力达到武者五重的“疤狼”。“发现了又如何？进了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正好方便我们动手！省得在官道上留下痕迹！追！别让他们溜了！宰了那个姓秦的小崽子，宰相大人重重有赏！”
“是！”
另外两个同样灰衣蒙面的身影低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四人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掠出，速度陡然提升，竟比秦烈他们的驮马还要快上一线！他们显然修炼了某种精妙的身法，在崎岖的荒原上纵跃如飞，紧咬着前方卷起的烟尘，朝着风蚀谷入口疾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