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很轻，带着胸腔的震动，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在寂静的寒潭边荡开，显得有些突兀，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某种奇异的释然。笑声中，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赤裸裸的坦诚。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坦荡得近乎无耻，“我认。”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清冷的月光和飘落的竹叶，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发顶上，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禽兽不如，总好过……再失去你一次。”
“再失去你一次”。
这五个字，如同带着千钧重量的烙印，狠狠烫在雪依的心尖上！
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
那张苍白而脆弱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又迅速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某种被触碰到灵魂最深禁忌的剧痛所取代！
那双刚刚褪去迷离水光的眼眸，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如同掀起了滔天的海啸——茫然、困惑、难以置信、还有被强行遗忘却又在此刻被这五个字狠狠撕开的、深不见底的、属于过去的巨大空洞所带来的尖锐痛楚！
忘尘诀在她神魂深处筑起的冰冷堤坝，被洗魂露冲垮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废墟。那些被剥离的、扭曲的、深埋的情感碎片，原本只是混乱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可秦恒这看似平静、实则重逾山岳的五个字，却像一把精准无比的钥匙，又像是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猛地刺入了那片废墟的核心！
“失去…？”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一股尖锐的、无法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灵魂最深处炸开！
那痛楚并非源于肉体，而是来自被强行抹去又因刺激而复苏的、关于“失去”的某种刻骨铭心的记忆烙印！
“唔！”她痛苦地闷哼一声，纤细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抓住罩在身上的玄色外袍，指骨因为用力而再次泛起青白，仿佛要将那布料撕碎。
冷汗瞬间从她光洁的额头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看向秦恒的眼神，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她不知道这剧痛从何而来，更不明白秦恒话中的深意，但灵魂深处那被唤醒的巨大空洞和尖锐痛楚，却真实得让她几乎窒息！
秦恒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到了她眼中那瞬间爆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茫然。他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她被忘尘诀扭曲掩埋的、最核心的情感创伤。
那创伤太深，即便洗魂露化解了功法的反噬，强行唤醒的记忆碎片也足以让她此刻的神魂不堪重负。
不能再刺激她了！
秦恒眼神一凛，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声音放得极缓、极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别想了。静心，凝神。洗魂露已解你功法之厄，余下的，交给时间。”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穿透了雪依神魂的混乱风暴。她急促的喘息微微一滞，抓着外袍的手指稍稍松开了一些，但那眼底的痛苦和茫然并未散去，只是被一种巨大的疲惫所覆盖。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软软地靠在背后冰冷的岩石上，微微阖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额角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秦恒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沉在寒潭中，目光沉凝地守护着。寒潭的冷意丝丝缕缕地渗透，持续镇压着他体内因情欲余毒和新生星辰细胞而带来的躁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丹田内那第四十一颗星辰细胞的存在，它比之前的任何一颗都要凝实、强大，散发着冰冷精纯的气息，显然完全吸收了方才从雪依那里传递过来的奇异能量。
这份“馈赠”，此刻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夜更深了。月轮西斜，清辉透过竹影，斑驳地洒在寒潭和岸边的两人身上。
雪依紊乱的气息终于彻底平复下来，那源自灵魂的剧痛似乎也随着极度的疲惫而暂时蛰伏。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深深的倦怠和挥之不去的茫然，但至少不再有那种撕裂般的痛苦。
她扶着冰冷的岩石，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宽大的玄色外袍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和一双沉寂如深潭的眼眸。
她没有再看秦恒，也没有去看地上那枚七彩流光的玉瓶。她只是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胸前宽大的衣襟，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然后，她迈开了脚步。
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每一步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与疏离。她绕过寒潭，踏上了铺满冰晶竹叶的小径，朝着竹林深处、属于她的那座寂静竹楼走去。
月光将她裹着黑色外袍的单薄背影拉得很长，在清冷的竹影下显得格外孤寂，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夜色和寒意吞噬。
秦恒依旧站在冰冷的潭水中，目送着那抹黑色消失在竹林的幽暗深处。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直到竹楼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门扉开合声，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冰冷的潭水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中，似乎还残留着抓住她手腕时那冰凉滑腻的触感，以及…将她从情欲深渊中硬生生拽回时，她身体那绝望的紧绷。
禽兽不如？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却又无比坚定的弧度。
寒潭的水波轻轻荡漾，倒映着西沉的冷月，也倒映着潭水中男人那双沉静如渊、却蕴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任由冰冷的潭水冲刷掉掌心的泥泞，也仿佛冲刷掉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带着血腥与情欲气息的混乱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