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重天的崩塌，是一场法则层面的凌迟。天穹不再是碎裂琉璃，而是如同被无形巨兽啃噬的朽布，边缘翻卷着，露出其后混沌虚无的底色。巨大的空间裂痕肆意蔓延，贪婪地吞噬着曾经仙气氤氲的琼楼玉宇、横跨云海的虹桥、流淌着玉液仙泉的悬空河。崩塌不是轰鸣，是亿万块法则碎片相互摩擦、湮灭时发出的、足以撕裂神魂的尖啸。仙灵之气失控暴走，化作足以熔金化铁的罡风乱流，裹挟着燃烧的宫阙残骸、断裂的神兵碎片、甚至是被瞬间抽干灵力后干瘪僵硬的仙尸，如同亿万颗燃烧的陨星，穿透位面壁垒的薄弱处，狠狠砸向下界广袤的大地。
每一次撞击，都是一场浩劫。大地在哀鸣中撕裂，深不见底的渊壑喷涌出混乱的能量风暴，所过之处，万仞高山化为齑粉，奔腾的江河瞬间被蒸发成灼热的雾气，曾经繁华的修真国度、宗门福地，在几个呼吸间便被抹去，只留下焦黑扭曲的大地疮疤和绝望的哭嚎。
“陛下！陛下饶命啊！”凄厉的求饶声在凌霄宝殿的残骸中回荡。
曾经象征着无上威严的帝座早已四分五裂。一位身穿残破帝袍、面容扭曲的中年仙帝，双目赤红如血，周身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他枯瘦如鬼爪的五指，正死死扣在一位匍匐在地、身穿一品仙官服饰的老者头顶。那老者浑身剧烈颤抖，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他苦苦修炼数万载的浑厚仙元，如同决堤的洪水，被仙帝掌心那漆黑旋转的漩涡疯狂抽吸。
“废物！你们的仙元，本就是朕赐予的！如今…不过是收回罢了！”仙帝的声音嘶哑癫狂，带着末路的疯狂，“不够…还不够！朕需要更多！更多力量稳住这该死的境界！”随着他疯狂的吞噬，老者眼中的神采彻底熄灭，身体如同被抽空的皮囊，软软瘫倒，迅速化作一堆毫无灵性的灰烬。仙帝贪婪地舔了舔嘴唇，赤红的眼睛扫向下一个瑟瑟发抖的臣子，那眼神，如同饿鬼盯上了血食。
类似的惨剧，在尚未完全崩塌的每一块较大的天庭碎片中上演。高阶仙官吞噬低阶仙侍，仙将吞噬天兵，甚至同门师兄弟在绝望中反目相残…曾经秩序森严、等级分明的上界，在末日来临的瞬间，彻底沦为了弱肉强食、相互吞噬的炼狱。恐惧与疯狂，成了这片崩塌废墟上唯一的法则。
幽冥，无光海。
这片位于三界夹缝、终年被死寂与阴冷笼罩的浑浊水域，此刻却成了绝望中唯一的避风港。
夜未央立于一片翻涌的黑色浪尖，他脚下的忘川河水如同拥有生命般沸腾，化作一个笼罩方圆千里的巨大暗红色水幕穹顶。无数狰狞的怨魂在水幕中沉浮、尖啸，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压缩，化为支撑这脆弱庇护所的能量基石。水幕之外，是上界崩塌坠落的燃烧碎片砸入幽冥大地引发的剧烈爆炸，是失控的仙灵罡风与幽冥死气碰撞湮灭产生的能量乱流，如同无数条疯狂的巨龙在撕咬咆哮。
“稳住阵眼！引渡魂舟，快！”夜未央的声音穿透混乱的能量潮汐，冰冷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黑袍翻飞，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点动，每一次点出，都有一道幽暗的符文打入下方翻腾的血海，稳固着那摇摇欲坠的防护穹顶。
一艘艘由森白骸骨拼接而成的巨大魂舟，在众多幽冥修士的合力催动下，艰难地穿梭于狂暴的能量缝隙中。它们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混乱的罡风与坠落的火雨中寻找着幸存者。
“这边！还有气息！”一艘魂舟上，一位眼尖的幽冥鬼将指着远处一块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巨大宫殿残骸喊道。残骸边缘，一个穿着下界宗门服饰的青年修士，半个身子被坍塌的玉柱压住，鲜血浸透了破碎的道袍，他眼神涣散，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魂舟顶着狂暴的罡风艰难靠近。几名幽冥修士抛出漆黑的锁链，缠住青年修士的身体，奋力将他从废墟中拖拽出来。就在青年被拉上魂舟的瞬间，压着他的玉柱轰然爆碎，一团失控的太阳真火席卷而过，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彻底化为熔岩。
“咳咳…多…多谢…”青年修士躺在冰冷的骨舟上，剧烈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他看着周围笼罩的暗红水幕，以及水幕外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省点力气。”负责救治的幽冥修士面无表情地将一团散发着阴寒死气的药膏拍在他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肉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剧痛让青年修士身体猛地一抽，却死死咬住牙关没叫出声。“幽冥不收活人，但更不收糊涂鬼。想活命，就安静待着。”
越来越多的幸存者被魂舟接引进来。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气息萎靡，身上带着各种恐怖创伤，眼神麻木空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来自不同下界宗门的修士挤在冰冷的骨舟上，彼此依偎着汲取那微不足道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绝望的气息。偶尔有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响起，很快又淹没在防护罩外永不停歇的能量爆炸轰鸣中。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修士，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盘坐在一艘魂舟的角落。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但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只是怔怔地望着水幕外不断崩塌的天穹碎片。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师尊…师兄…都…都没了…”他身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修士，紧紧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山门…被…被火球砸中了…什么都没了…”
老修士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那只完好的手，颤抖而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灰白的胡须。他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又抬头望向水幕穹顶的核心，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立在血浪之上的黑色身影，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幽冥之地的本能恐惧，更深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未来在哪里？希望在哪里？
夜未央的目光扫过下方魂舟上那些拥挤的、失魂落魄的身影，如同看着一片片在风暴中挣扎的落叶。他幽深的眼底没有任何悲悯或动容，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维持如此庞大的防护，隔绝外界狂暴的能量冲击，同时还要引导魂舟救人，对他亦是沉重的负担。他苍白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冷硬，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夜尊！东侧水幕遭到巨型碎片撞击！怨魂消耗过快，防御在减弱！”一名负责监控法阵的幽冥长老声音带着急促传来。
夜未央甚至没有转头，只是左手指诀微变。下方翻涌的血海骤然掀起一股巨浪，更多的怨魂尖啸着被投入水幕之中，填补着被撞击撕裂的薄弱处。水幕的颜色瞬间变得更加暗沉，如同凝固的血痂，表面怨魂扭曲的面孔更加清晰狰狞，散发出的阴寒死气让下方靠近的修士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引渡速度加快。”夜未央的声音依旧冰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告诉他们，幽冥虽冷，可挡罡风。若想活命，就收起无用的眼泪，准备好…为这方寸之地的安宁，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穿透翻腾的血色水幕，望向那遥远不可及的重光峰方向。楚逸…星核…那渺茫的第四种可能…时间，不多了。这脆弱的幽冥壁垒，又能在这毁灭的洪流中支撑多久？
就在这时，一个被刚刚救上骨舟、蜷缩在角落里的年轻女修，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她下意识地抓挠着自己裸露的手臂，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几粒细小的、如同水晶般的疹子，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异芒。旁边的修士瞥了一眼，以为是幽冥之地的阴气侵蚀，并未在意。唯有夜未央，在那女修抓挠的瞬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却异常诡异的能量波动，他冰冷的视线如针般扫过那片区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防护水幕之外，一处刚刚被巨大碎片撞击形成的、尚未愈合的空间裂缝深处，一只巨大、冰冷、毫无感情的苍白眼眸虚影，如同俯瞰蝼蚁般，悄然睁开了一瞬。那瞳孔深处，倒映着下方幽冥血海中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庇护所，以及其中密密麻麻的、渺小如尘埃的生灵。随即，眼眸隐没，只留下那道狰狞的空间裂痕，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更深的绝望。
夜未央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那道裂缝的方向，眼中寒芒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