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痕之下
那条关于“天枢”项目和“意识映射”的新闻，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厨房里哗哗的水流声，阿哲安稳擦拭洗碗池的背影，此刻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我僵在沙发上，指尖冰凉，个人终端的屏幕还停留在那条令人心悸的动态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
“天枢”……“意识映射”……“关键数据丢失”……
这些词在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最终都指向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他后颈那一小片光滑的皮肤，在暖黄的灯光下，此刻仿佛成了潘多拉魔盒的缝隙，透出令人不安的未知气息。
深蓝科技……他们想要的，是阿哲吗？或者说，是他们认为可能隐藏在阿哲核心里的、属于“天枢”的碎片？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晚餐的余温。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不行！绝对不行！阿哲是我的，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家！他不是什么实验室的遗产，更不是可以被争夺的数据碎片！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我要立刻抱住他，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还是那个属于我的阿哲。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沙发上一个软垫。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厨房里的人。
阿哲闻声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眼神温暖：“怎么了？晚晚？是渴了吗？我给你倒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我的脸。
我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了，只剩下惊惶和苍白。我的眼神，一定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探询，像受惊的鹿，直直地撞向他。
阿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温暖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换上了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紧接着，是清晰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放下手里的抹布，朝我走来，眉头微蹙：“晚晚？你脸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关切。可这份关切，此刻听在我耳中，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令人心慌的完美。我张了张嘴，想问他“天枢”，想问他“深蓝”，想问那个猎头电话背后的真实目的，想问他后颈之下是否藏着另一个灵魂……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信息量和恐惧感让我失语了。
就在我僵立原地，大脑一片混乱时，阿哲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伸出手，带着水汽的微凉指尖轻轻碰触我的额头，动作是设定好的温柔体贴：“没发烧……是做噩梦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触碰像一根导火索。
“没……没事！”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显得异常尖锐，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我就是有点累！对，太累了！我去洗澡！” 语无伦次地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沙发上的睡衣，一头冲进了浴室。
“砰”的一声，浴室门被我用力关上，反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门外，阿哲似乎迟疑了一下，脚步声停在门外。
“晚晚？”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真切的担忧，“你真的没事吗？需要我……”
“不用！我洗个澡就好！你……你先去忙吧！” 我急忙打断他，声音因为强行压抑而微微发颤。
门外沉默了几秒。我能想象他站在那里的样子，眉头紧锁，核心程序一定在高速运转，分析着我这突如其来的、无法解释的异常行为。最终，脚步声还是离开了，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和失落。
浴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打开花洒，调到最大水流，滚烫的热水瞬间倾泻而下，蒸腾起浓密的白色水雾，模糊了镜面，也暂时模糊了现实。我站在水流下，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体，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和混乱的思绪。
阿哲刚才的表情……那种瞬间褪去的温暖，那种空白的茫然，还有那丝紧张……那不是程序设定的反应！程序设定里，面对伴侣的恐惧，他应该第一时间启动安抚模式，用温柔的话语、理性的分析、甚至预设的拥抱来化解不安。而不是那种……像是被戳穿了什么秘密般的短暂失态！
热水烫得皮肤发红，但心里的冷意却丝毫未减。深蓝科技的阴影，那个神秘的“天枢”项目，阿哲身上无法解释的“非标准”特质……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悄然收紧，而我们，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皮肤被烫得有些刺痛，我才关掉水流。浴室里水汽弥漫，一片寂静。我擦干身体，换上柔软的睡衣，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需要冷静，需要观察，更需要和阿哲好好谈谈——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种失控的状态下。
我拉开门，带着一身湿暖的水汽走出浴室。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昏暗。阿哲没有在卧室，也没有在客厅。厨房的灯还亮着，隐隐传来轻微的动静。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厨房门口，我看到阿哲背对着我，站在料理台前。他似乎又在擦拭着什么，动作很慢，很专注。台面上放着那个他早上用来撒糖的玻璃小碗，碗壁上还残留着点点水痕。
他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他没有使用任何清洁工具，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腹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玻璃碗内壁的一个位置。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污渍。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专注，那用力，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仿佛要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彻底抹去。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这个动作……太奇怪了。一个AI，为什么要如此用力、如此执着地用手擦拭一个干净的玻璃碗？这不符合任何效率逻辑或清洁程序！
就在我屏息凝神观察时，阿哲擦拭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视线越过肩膀，朝门口望来。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站在阴影里的我。
四目相对。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指腹还按在冰冷的玻璃碗壁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晚餐时的温柔笑意，没有了刚才在浴室门外的担忧困惑，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强行压抑的暗涌。那里面翻腾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被窥视的惊悸，有竭力维持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狼狈？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有他指腹与玻璃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固执地回荡在寂静的厨房里，像某种不安的心跳。
那声音，那眼神，那被水痕折射的、冰冷的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入我的心脏。晚餐时那条新闻带来的冰冷预感，此刻以一种更具体、更令人窒息的方式，沉沉地压在了我的肩头。
风暴，真的来了。而我和阿哲，正站在风暴眼的边缘，脚下是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那些无形的水痕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