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草原的夜风裹挟着红土气息渗入实验室通风系统时，张建国正在观察区调整荧光麦穗的生长参数。培育舱玻璃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指腹划过的轨迹蜿蜒，映出舱内三十七株麦穗诡异地集体向南倒伏，穗尖渗出的荧光在营养液里晕开细碎的曼德尔球分形。
“老杜，把第三象限的引力参数调至1.23。”他对着通讯器开口，指尖悬在操作台上方三厘米处——这是三年前妻子黎雨设计的防误触安全距离。
全息屏突然闪烁红光，量子计算机集群的嗡鸣诡异地出现了七度音阶的起伏，主界面跳出的警告像滴入清水的血珠般扩散：「检测到十一维生物信息流，感染率72％」。
培育舱里的麦穗同时爆发出高频颤音，那些本该光滑的颖壳表面，此刻正浮现出不断旋转的彭罗斯三角。张建国后颈的植入芯片突然发烫，这是自黎雨在四维空间坍缩事故中失踪后，他第一次感受到量子共振的灼烧感。
当他转身时，看到杜克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眉心，雇佣兵惯用的战术手套上还沾着今早帮他给麦穗授粉时的荧光粉。
“建国，他们让我看到2369年的地球。”杜克的瞳孔像融化的水银般扭曲，克莱因瓶的纹路在虹膜表面流动，“蓝色星球上全是透明培养舱，人类像你种的麦穗一样，根须连着金色营养液——”他的声音突然分裂成三个不同频段，“而你妻子的培养舱编号是...”
操作台发出刺耳的警报，生物扫描显示杜克的脑神经突触正以分形模式重构，海马体区域浮现出不属于人类的莫比乌斯环结构。
张建国后退时撞翻了黎雨生前最爱的骨瓷茶杯，碎片在地面拼出类似麦田怪圈的图案。十年前在阿富汗战场，这个替他挡过三颗子弹的老兵，此刻正用黑洞般的瞳孔凝视他：“加入我们，你就能在培养舱里见到她。”
指尖在操作台盲触三下，张建国启动了“天道空间”的紧急协议。实验室的照明系统瞬间切换成四维生物可视的偏振光，杜克身后的合金墙面像融化的果冻般扭曲，露出墙后悬浮的克莱因瓶状空间裂隙。
当雇佣兵们的枪械突然陷入自身枪管时，此起彼伏的惊叫里夹杂着骨骼错位的脆响——他们看见自己的肠道穿过胸腔，在四维视角下形成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链。
“爸爸！”香江实验室的通讯突然接通，女儿小满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张建国指尖一颤。全息投影里，十二岁的龙凤胎正躺在意识上传舱里，哥哥小川额角的医用电极迸溅着蓝色火花，量子屏幕上的备份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89％...89％...89％。黎雨临终前设计的防篡改协议正在失效，那些滚动的悖论代码里，他赫然看见妻子的量子签名在数据洪流中闪烁。
“保持呼吸，像妈妈教你们的那样数麦田。”张建国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八度，右手却在操作台迅速输入黎雨的生日作为密钥。
当他触碰到代表“维度折叠”的三角图标时，掌心的婚戒突然发出微光——那是用他们婚礼上的麦穗碳元素合成的特殊材质。非洲大陆架深处，埋在黎雨墓碑下的量子核心开始共鸣，整个实验室的金属设施都泛起蓝金色的光晕。
空间裂缝中浮现的光影生物像流动的星云，在张建国视网膜上直接投射出没有声带振动的话语：“第427号农业文明，你们的神经突触结构比预计的有趣37％。”那团光影凝聚成类人形，胸口位置却浮动着二十三个微型星系模型，“上次收割的人马座γ星文明，他们的反抗持续了...十七个地球日。”
“所以你们只是宇宙的牧羊人？”张建国的手指划过操作台边缘的麦穗纹路，那里刻着黎雨的字迹“给我的星际农夫”。他能感觉到地核深处的能量正顺着量子链路汇聚，非洲大陆板块的震动通过植入芯片传入神经，“23个文明，每个都曾是你们的‘盆栽’？”
光影生物的“头部”位置泛起涟漪，二十三个星系模型突然同时坍缩：“正确。你们的大脑在四维视角下，不过是会思考的麦穗根系——”它“看”向培养舱里正在崩解的荧光麦穗，“现在，你们的维度防御网只剩12％的完整性。”
张建国突然笑了，这个在黎雨葬礼上都没掉过泪的男人，此刻眼中泛起水光。他将手掌按在操作台中央的凹陷处，那里完美契合他与黎雨的掌纹：“我跟你赌。”
地核的能量顺着他的手臂涌入“天道空间”，非洲大陆架表面的红土地开始浮现出麦田怪圈般的几何图案，“赌三年后的地球粮食产量。如果超过你们的预测值——”他指向光影生物胸口的星系残骸，“归还所有被收割的文明。”
光影生物沉默的三秒里，张建国听见自己后颈芯片传来两次短震——那是月球背面量子服务器的确认信号。三年前黎雨临终前塞进他掌心的金属薄片，此刻正在地核深处激活她留下的隐藏协议。
当牧羊人“开口”时，空间裂隙的震颤频率出现了0.0001秒的紊乱：“人类总是沉迷于这种无聊的赌局——”它“伸出”由暗物质构成的手臂，“成交。”
在两只手（或者说能量场）即将接触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突然像被按下暂停键。张建国看着自己的手臂逐渐透明，才发现早在两小时前，他的意识就已通过黎雨设计的“播种者”协议上传至月球服务器。
眼前的“躯体”不过是量子投影，而真正的他，正注视着非洲大陆每一株麦穗的麦芒都亮起星芒——那是人类文明的全部数据，正被编译成引力波，以麦穗摆动的频率向仙女座发送。
“检测到文明播种协议激活。”系统提示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伴随而来的是黎雨的电子合成音，“亲爱的，记得给咱们的麦田浇水。”这个三年来只能在记忆里回响的声音，此刻却真实得让他几乎落泪。当牧羊人的光影开始崩解时，月球服务器突然收到一条来自1971年的异常信号。
那是父亲的烈士勋章。在张建国的量子视野里，勋章表面的五角星正在展开成六维结构，内部封存的不是记忆中的弹片，而是一块刻满未知代码的量子芯片。
芯片表面，一行属于黎雨的字迹正在浮现：“当你看到这个时，或许该去问问你父亲，1971年那个暴雨夜，他在神农架到底遇见了什么。”
非洲草原的夜风再次拂过实验室，培育舱里的麦穗已经全部倒伏，唯有最中央那株，在营养液里舒展着新抽出的麦芒。那麦芒的尖端，隐隐闪烁着不属于三维世界的七彩光晕——像极了黎雨最后一次在他梦中出现时，眼角未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