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那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知古斋内室凝重的空气里，也砸在小六子和孙老头的心坎上！
小六子瞬间汗毛倒竖！刚听完玉佩可能引来滔天大祸的警告，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简直如同催命符！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佩和玉牌，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弹起来，却被孙老头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一把按住了肩膀！
“别动！噤声！”孙老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老狐狸般的警惕和决断。
他侧耳凝神，仔细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敲门声之后，外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叫门声，也没有脚步声离开的迹象。这种沉默，反而比大声叫嚣更让人心头发毛！
孙老头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竟异常敏捷，没有丝毫老态。他快步走到内室与外间相连的破布帘子旁，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向外窥探。
昏暗的店铺里，空无一人。那扇紧闭的店门，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沉默的巨兽之口。
孙老头放下布帘，转身回到小六子和丫丫身边，眼神锐利如刀。“外面没人喊话，也没走。来者不善，而且…很沉得住气。”他语速极快，“听着，小子，不管外面是谁，你现在绝对不能露面！尤其是你手里的东西！”
“那…那怎么办？”小六子感觉嗓子发干，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丫丫也吓得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小脸煞白。
“跟我来！”孙老头当机立断，不再犹豫。他走到内室最里面，那里堆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看起来像是装破烂的大木箱子。只见他走到一个毫不起眼、贴着褪色年画的箱子后面，伸手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
咔哒…嘎吱…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面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墙壁，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露出一条向下延伸、黑黢黢的狭窄通道！一股带着霉味和土腥气的凉风从通道里吹了出来！
小六子和丫丫都惊呆了！这破破烂烂的知古斋里，居然还有密道？！
“别愣着！快进去！”孙老头低喝一声，推了小六子一把。
小六子如梦初醒，也顾不上惊讶了，连忙拉着丫丫，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挤进了那条狭窄黑暗的密道入口。脚下是粗糙的石阶，冰凉硌脚。
孙老头紧随其后也钻了进来，然后又在里面墙壁某处按了一下。那道墙壁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从外面看，依旧是那堵堆着破箱子的墙，毫无破绽！密道内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孙…孙老头…这是…”小六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声音发颤。
“嘘！”孙老头示意他噤声，侧耳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密道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小六子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如同擂鼓般的狂跳声，还有丫丫因为害怕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他紧紧攥着玉佩和玉牌，手心全是冷汗。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恐惧，外面那个敲门的人是谁？是地蛇帮的报复？是赌坊背后势力的窥探？还是…冲着这枚“天机纹”玉佩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就在小六子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密道外，隔着厚厚的墙壁，隐约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嘎吱…
似乎是知古斋店门被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小六子屏住了呼吸！丫丫更是吓得把小脑袋埋进了小六子怀里。
脚步声在寂静的店铺里缓慢移动，似乎在四处查看。没有翻箱倒柜的声音，没有交谈，只有那种如同鬼魅般、带着审视和探寻意味的脚步声。这比粗暴的搜查更让人毛骨悚然！
孙老头贴在墙上的身体纹丝不动，但小六子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苍老猎豹。
脚步声在外间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查看那些书架和杂物。然后，脚步声朝着内室的方向移动了！
小六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对方发现那道布帘了？！
脚步声停在了布帘前，似乎在犹豫。密道内的空气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叫声，毫无征兆地从外面响起！声音很近，仿佛就在知古斋的门口！紧接着，是一阵瓦罐被打翻的“噼里啪啦”声和猫受惊后窜逃的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密道外靠近内室的脚步声顿住了。
片刻之后，脚步声似乎改变了方向，朝着店门口走去。紧接着，是店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然后，外面彻底恢复了寂静。
又过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动静，孙老头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后怕。
“刚…刚才那是…”小六子也感觉浑身发软，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是只野猫，碰倒了隔壁屋檐下晾晒的咸菜罐子。”孙老头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丝庆幸，“运气…或者说，是你小子的邪门运气又显灵了？那猫叫得真是时候。”
小六子想起玉佩，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是玉佩？还是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或者…真的只是巧合？
“此地不能待了！”孙老头语气斩钉截铁，“外面的人没找到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肯定还会再来！甚至可能就在附近盯着！”他摸索着，在黑暗中“嚓”的一声，点亮了一个小小的火折子。昏黄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了这条狭窄潮湿、布满蛛网的向下密道。
借着微光，孙老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小六子和丫丫，目光最终落在小六子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小子，听好了！清虚观封山自保，短时间内你是回不去了。昆仑墟那边现在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各方势力混杂，魔踪隐现，你带着这枚玉佩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更是给你师父和清虚观招祸！”
小六子用力点头，这个道理他懂。
“所以，你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孙老头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东西，郑重地塞到小六子手里，“拿着这个！”
小六子借着火光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厚纸。展开一看，是一幅手绘的、线条简略却颇为清晰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山川河流、城池道路，范围涵盖了昆仑墟以东的广阔地域，正是东域！
地图上有几个地方，被人用醒目的朱砂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小字：
流云坊市：朱圈旁备注：“剑疯子扎堆，规矩严，相对清净，有清虚旧友。”
百草集：朱圈旁备注：“药罐子多，求医问药方便，三教九流杂，需谨慎。谷外有善堂，或可栖身。”
东临港：朱圈旁备注：“鱼龙混杂，海路通达，跑路方便。码头‘老鱼头’烧酒铺，提我名或可讨碗水喝。”
青岚城：旁边备注：“漩涡中心，速离！”
除了朱圈，地图上还有些地方画着小小的骷髅头或者问号，显然代表着危险或未知区域。
“这是老头子我这些年攒下的东域简图，上面标注的地方，相对安全些，也有可能有清虚观的暗桩或者正道宗门的势力范围。你顺着地图，往东走，暂时远离昆仑墟这个是非之地！”孙老头指点着地图，语重心长，“记住！隐姓埋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暴露清虚观弟子的身份！更不要让人看到你那枚玉佩！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这才是根本！”
“提升实力…”小六子看着地图，又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想起自己那点引气入体都打瞌睡的水平，感觉任重道远。“可是…丫丫她…”他担忧地看向紧紧依偎着自己的小女孩。带着丫丫长途跋涉，太危险了！
孙老头也看向了丫丫，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丫丫就留在我这儿吧。”
“啊？”小六子和丫丫同时抬头看向孙老头。
“我这知古斋虽然破，暂时还算个窝。老头子我虽然没多大本事，护住个小丫头，给她口饭吃，还是做得到的。”孙老头摸了摸丫丫枯黄的头发，“带着她，你行动不便，目标也大。把她留在我这儿，一来安全些，二来…也算给老头子我做个伴，添点活气儿。店里正好缺个帮忙打扫、整理书册的小工，管吃管住，工钱嘛…就用你赢的那些银子抵饭钱好了！”孙老头故意板着脸，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
“丫丫…”小六子蹲下身，看着丫丫清澈又带着不安的大眼睛，“你愿意留在孙爷爷这里吗？帮孙爷爷干活，有饭吃，有地方住。哥哥…哥哥要出去一段时间，等安全了，或者找到更好的地方，就来接你，好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刚认下这个妹妹，就要分开，心中万分不舍。
丫丫看看小六子，又看看面容慈祥（虽然有点凶巴巴）的孙老头，小嘴扁了扁，眼圈瞬间红了，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抓着小六子的衣角，带着哭腔小声问：“哥…你不要丫丫了吗？”
“傻丫头！哥怎么会不要你！”小六子鼻子一酸，赶紧把丫丫搂进怀里，“哥是去给你找更大更好的房子，赚更多的肉包子！你留在这里帮孙爷爷，等哥回来，咱们就过好日子！拉钩！”他伸出小拇指。
丫丫抽噎着，看着小六子认真的眼神，最终还是伸出瘦瘦的小拇指，勾住了小六子的手指。“拉钩…哥，你要快点回来…丫丫会乖乖的…”
“嗯！哥一定快点回来！”小六子用力点头，强忍着心头的酸楚。
孙老头在一旁看着，叹了口气：“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小子，记住，保护好自己，才能回来接丫丫。”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塞给小六子，“这里面是几块碎银子，还有几十个铜板，你路上用。你那二十多两太扎眼，我帮你收着，等丫丫需要或者你回来时再给你。另外…还有这个。”
他又掏出一个拇指大小、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信”字。“真要遇到天大的麻烦，走投无路了，去东临港，找码头‘老鱼头’烧酒铺的老板，把这个给他看，或许…能帮你递个消息出来。但记住！不到生死关头，别用！那老酒鬼脾气怪得很！”
小六子接过小木牌，感觉沉甸甸的，知道这是孙老头压箱底的东西了，郑重地贴身收好。“孙老头…谢谢您！”他真心实意地说道。萍水相逢，孙老头不仅收留他，告知宗门消息，解开玉佩之谜，赠予地图和盘缠，还主动留下丫丫照顾…这份恩情，太重了！
“少来这套！”孙老头摆摆手，恢复了那副市侩老头的模样，“记住我的话！玉佩藏好！身份藏好！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装死！活着比什么都强！还有…”他指了指小六子一直抱在怀里的破瓦罐，没好气地道：“把这破罐子和里面的‘宝贝’也留下！拿着招摇过市，还嫌不够惹眼？”
小六子脸一红，连忙把那个装着“黄铜精”的破瓦罐放到地上。现在看着这玩意儿，真是哭笑不得。
“走吧！趁现在外面可能还没被完全盯死，从这密道出去！”孙老头指了指密道下方，“出口在两条街外一个废弃的土地庙神龛后面。出去后，别回头！直接往东城门走！混在出城的人群里，赶紧离开青岚城！”
小六子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珍贵的东域地图仔细叠好，贴身藏进最里层。他最后用力抱了抱丫丫：“丫丫，听孙爷爷的话！等哥回来！”
“嗯！哥…你小心…”丫丫带着哭腔点头。
“小子，保重！”孙老头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眼神复杂，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小六子不再犹豫，最后看了一眼孙老头和泪眼婆娑的丫丫，一咬牙，转身钻进了密道更深沉的黑暗中。昏黄的火折子光芒，很快被黑暗吞噬，只剩下身后隐约传来的、压抑的抽泣声。
密道并不长，但阴冷潮湿，空气混浊。小六子摸着冰冷的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方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出口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掩盖在出口处的一块腐朽的木板，一股带着泥土和杂草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外面果然是一个破败不堪、蛛网遍布的小土地庙，神像都缺了半个脑袋。庙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老鼠被惊动，吱吱叫着窜进角落的破洞里。
小六子像只机警的兔子，飞快地钻了出来，迅速将木板恢复原状。他警惕地探出头，观察着庙外的小巷。巷子僻静，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着斑驳的墙壁，几只麻雀在墙头蹦跳。暂时安全！
他不敢停留，按照孙老头的指示，辨认了一下方向，低着头，快步朝着东城门的方向走去。怀里揣着地图和那点碎银铜钱，心中装着清虚观的安危、玉佩的秘密、孙老头的嘱托和丫丫含泪的小脸，感觉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
青岚城的街道依旧喧嚣，人流如织。小六子混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赶路的穷小子。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怀揣“巨款”而挺直腰板，反而微微佝偻着背，眼神带着点茫然和疲惫，完美融入了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底层人群中。
他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真的有人在搜寻。他不敢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手心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玉佩，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力量。
终于，巍峨的东城门遥遥在望。巨大的门洞下，出城入城的人流排成了长队，守城的士兵懒洋洋地检查着行人和货物，偶尔呵斥几声。
小六子心中稍定，排在了出城的队伍后面。他低着头，用破旧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盘算着：离开青岚城，先去哪里？流云坊市？听起来规矩多，但靠近流云剑宗，应该安全些？药王谷？可以想办法弄点治伤的丹药，万一以后用得上…或者直接去东临港，坐船跑得远远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排在他前面的一个挑着两筐青菜的老农，似乎因为筐绳断了，青菜撒了一地，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挡住了后面的队伍，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抱怨。守城士兵不耐烦地走过来呵斥。
混乱中，小六子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戴着破斗笠、低着头、穿着灰色短打的瘦小身影，如同泥鳅般敏捷地从他身边挤了过去，迅速消失在旁边一个卖杂货的小摊人群里。
小六子皱了皱眉，没太在意。这城里扒手不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放钱的小布包…还在！地图也还在！玉佩贴身藏着，更没问题。他松了口气，只当是个冒失鬼。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很快轮到了小六子。守城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他一身破旧，年纪又小，独自一人，随口问道：“出城干嘛去？哪的人？”
小六子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低着头，用带着点乡下口音的声音回答：“回…回老家，柳树屯的。爹娘病了，捎信让俺回去…” 他努力装出一副木讷担忧的样子。
守城士兵见他土里土气，身上也没啥油水可捞的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别挡道！”
小六子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城门洞！当身后青岚城那高大的城墙阴影被抛在身后，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时，他才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稍稍松动了一些。
终于…出来了！
他站在官道旁，回望了一眼那座庞大而喧嚣的城池。城门口人来人往，繁华依旧。但他知道，那座城里，有刀疤刘的怨毒，有神秘人的窥探，有清虚观玉牌的牵挂，有孙老头的庇护，还有…丫丫那含泪的等待。
他深吸了一口城外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不再犹豫，转身踏上了向东延伸的、尘土飞扬的官道。前路茫茫，危机四伏，身世成谜，宗门蒙难…但他怀里揣着地图，心里装着要守护的人，还有那甩不掉的、邪门又顽强的运气。
“流云坊市…药王谷…东临港…” 小六子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地图上的名字，脚步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师父，师兄师姐们，丫丫…等着我！小六子…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会变强！” 他摸了摸胸口贴身藏着的玉佩和玉牌，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力量。
“不过…当务之急…” 小六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又摸了摸怀里孙老头给的那个装着碎银铜板的小布包，脸上露出一丝“小六子式”的惫懒和精打细算。“得先找个便宜又安全的地方，喂饱肚子，再好好研究研究这张宝贝地图…嗯，最好还能找个河沟洗个澡，这身味儿…”
他甩开步子，沿着官道，踏着夕阳拉长的影子，身影渐渐消失在东去的烟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