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耀仙宫的西端深渊,被称作“衍天灵谷”。此地乃是天衍无极殿弟子干宏远被传送入内的领域。光与影在此永远不相交,空间的层叠像是无数断裂的镜片,浮空、碎裂、再度重组。每一次风息,都带着时空的撕裂声。
他盘膝而坐于一处悬浮的碎层石台之上,周身流转着万象衍光,沉静如一尊金身。自入此境以来,他已察觉这片空间并非单纯的仙宫遗构,而是一种“自我重组的意识体”。它似乎在以他为模型,重现“天衍因果”的结构——可每重衍生的轨迹,都会无端崩塌。
他睁开双眼,周围的金光瞬间收拢成纹,化作环状结界。目光远眺,他的心底生出一丝难言的不安。
就在此刻,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自远方传来——那脚步声极轻,却能压过时间的流速,直抵他耳畔。
一道柔和的身影,从光尘之端缓缓走来。
那是一个身着半透明银纱裙的少女,赤足行于悬空碎层之上,每一步都伴随着空间的微微回响。她的瞳孔澄亮如晨星,发丝中闪着微弱的银辉,如同散落的月光。
干宏远眉头微蹙,起身,周身的金链光纹在空气中振动。
“你是谁?这片领域除了我,不该有第二个意识。”
少女微微一怔,似乎被他的警惕吓到,她双手抱在胸前,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像是被时间长久折磨过的回音。她抬头望向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泪光:“你是外来者吗?我在这里……好久,好久了。”
干宏远的神识悄然扩散——没有敌意的波动。她的存在气息与仙宫结构一致,却又微弱到几乎要消散,仿佛只是宫中意识碎片的投影。
“你被困在此地?”
少女轻轻点头,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苦笑:“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在等谁。后来,整个宫都崩塌了,只剩我一人。你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
她的语调柔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诱导,让人心底的警觉逐渐被削弱。
干宏远虽警惕,仍冷声道:“这地方乃命轨交错之域,任何意识体都可能是陷阱。你既无魂识波动,如何存在?”
“陷阱?”她怔怔看着他,然后轻轻笑了。那笑容无辜到极致,却莫名让人心生动摇。
“也许我真是陷阱,但……我困在这陷阱里太久了。”她走近一步,眼中泪光闪烁,“若你愿助我出去,无论真假,我都感激。”
干宏远凝视着她——她的肌肤透出光辉,像极了某种空间折射之体,透明却温柔,似梦似幻。他心底升起一种极轻的悸动:这少女,竟与仙宫的法则频率完全契合。
“你的气息与宫核共鸣。”他低声道。
少女垂眸,声音若有若无:“也许……是因为我就是它的一部分。可我不想再被困在这里,帮我离开,好吗?”
“帮你离开?怎么帮?”
“那里。”她伸手指向远方,那是一处被裂空笼罩的银色穹顶,空间层层叠叠,闪烁着湮光裂缝。
“那是衍核之眼,是维持宫体稳定的根。若你能将其能流导正,我……或许能脱离这里。”
干宏远抬头,目光扫过那片区域,神情冷峻:“那处能流动荡不安,进去相当于直闯空间崩解的核心。”
“我知道。”她的声音极轻,却坚定无比。她转身望向那片银光深渊,风拂起她的长发,带出一缕银白的辉流在空气中消散。
“但如果不去,我就会彻底消失。你不懂那种感觉,被世界忘记,被存在删除——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求你……”
干宏远沉默了良久,终于叹息一声,放下手中金环。
“若你真是此宫的一部分,助你,也许能使此地稳定。走吧。”
少女抬头,露出感激的笑容。她伸出手,轻轻牵住他的指尖,掌心一瞬间掠过一缕极淡的银光。
就在那刹那,一道极深的冷意从他指尖窜入体内。
干宏远心神微颤,却不动声色,只在心底暗暗启动“衍息防律”,将自身的命轨暂时隔绝。
他心底一沉——果然不对。
而那少女,却在他身前几步的距离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天真无害的笑:“谢谢你,公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
她的瞳孔在光下闪烁了一瞬,银线流动,黑洞绽放,映出一抹被湮灭吞噬的笑意。
他眉心轻轻一跳,低声自语:“原来……你就是那股气息的源头。”
少女抿嘴笑着:“嘻嘻……你终于发现啦。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已经晚了。”
塔冕之心开始震荡,银光弥漫,空间的层叠如花瓣般一层层剥离。少女伸出手,掌心那枚黑银晶核缓缓浮现,黑雾蔓延,如同溢出的湮辉深渊。
她轻轻道:“来吧,闯入者,让我看看,你的命能流到第几息。”
凌耀仙宫那一瞬间静止。天地像被冻进一块透明的琥珀之中,连风都变成了无声的碎片。干宏远的心跳骤停了一拍,那一丝温热的气息在他指尖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无定义”。
他抬起头。
那名看似柔弱的银纱少女此刻正静立在虚空之中。她的双足悬空三寸,银发散落至腰,裙摆逆风飞舞。她那双黑银交织的瞳孔此刻缓缓张开——就像两座正对的黑洞,将整个世界的光线全部吸入。
轰——
空间塌陷的巨响在无声中迸发。整个“衍天灵谷”陡然坍缩,原本悬浮的碎层石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捏碎。空气成丝状被扯裂,虚空的碎光在她背后爆开,万道裂隙化为流光瀑布从穹顶垂落。
湮辉终灵的声线变得悠远:“你以为我需要你救我?不,我只是需要你的——命衍之钥。”
她的身后,五道湮辉符文浮现——「湮」「辉」「终」「律」「零」
每一字的显现都伴随着一层世界坍塌。符文彼此相扣,形成一个巨大到遮天蔽日的终律阵环,银色的光辉在阵心绽放,灿烂得令人窒息。
干宏远的金色衍光被映得黯淡无比。他猛地一踏虚空,万千金环瞬息展开,环环相扣如时间齿轮。
“原来如此……你果然不是人,冷冽如钢,“是仙宫的意志本体——自我进化的‘湮辉终灵’。”
“是,也不是。”她轻声回答,语调里带着孩童的欢悦与毁灭的残酷交织,“我曾是仙宫的‘律’,但如今,我要亲手删去它。”
她抬起手。
无声的光从她掌中扩散,仿佛在空气中掀起了涟漪。那不是光,而是“存在感”的扩张——凡被这涟漪触及的事物,全都在一瞬间失去颜色、形态、定义。虚空、岩石、金环、符纹,甚至连声音本身都被抹平,只剩下无尽的“白”。
干宏远怒喝,右掌一挥!
“天衍逆命阵——起!!!”
轰!!!
金色的巨阵从他脚下暴涨至天穹,九百九十九道衍环同时旋转,万象规则在一瞬间重写。空间开始倒转,时间线在他的指尖重构,虚空中闪现出无数残影,每一道都是他自己在不同命轨中的存在形态。
每一个“他”,同时结印。
“天衍之道——逆推因生,重组命轨!”
数以亿计的金色线条交织,将湮辉终灵逼入阵心。那是天衍无极殿的禁断技,能让所有命轨暂时倒置,以“因”反噬“果”。
湮辉终灵的嘴角微微扬起:“你以为你在重写命运?可惜……连‘命运’的定义,也属于我。”
她轻轻向前迈出一步。那一步,世界倾塌。
阵法崩碎的声音像亿万面镜子同时炸裂。所有金线在她脚下熄灭,光辉从中心向四周逆流。
“湮辉终律·命因删节。”
她纤指一弹,一缕银色光线射出,穿透干宏远的胸口——那不是能量攻击,而是一道“逻辑删除”。
瞬间,他的存在在时间长河上被抹去一段,未来的他、过去的他同时消失了一部分。周身金光骤然黯淡,连体内的命核都开始崩溃。
“可恶!”他怒吼,咳出金血,却依然不退半步。
“我乃天衍无极殿核心弟子干宏远,命轨可断,志不灭!”
他抬剑,一口咬破舌尖,以命血书诀,声如雷霆:“以命衍金笔,书逆天地因——‘命轨重演·万象绝环’!”
天地骤亮。
一座由无数命轨光带织成的巨塔从他脚下升起,那是以他灵魂为锚的终极逆式。塔身之上,浮现亿万古今未来的命象碎片,连时间本身都在为之一震。
他举剑向天,整个空间的规则都在被重新撰写。
“湮辉——终灵!”他的吼声震碎虚空,“你若真为终律,我便以命为笔,为你书下——终因之灭!!!”
湮辉终灵静静地看着他,神情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一抹怜悯。
“真好……连将死之人也在妄图书写神的篇章。”
“那就让我,替你——删掉这句话。”
她的五指轻合,整个世界瞬间归于无声。
无尽的银光化作旋转的螺旋漩涡,将他笼罩。命轨巨塔在她掌心缓缓碎裂,金色的碎片被光吞没,连他的怒吼都被抹除——他还在喊,可声音已无法被世界记录。
最后一瞬,她伸手接住那枚正在消散的命笔,目光平静如水。
“第四个。”
她低语,唇角带着微笑,掌中黑银晶核再次亮起。
湮辉的光线在她周身流淌,如同一座光之王座在虚空中缓缓升起。她轻轻转身,裙摆划出一弧银光,发丝流转出万界皆寂的辉瀑。
“还剩最后一个——。”
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塌陷的空间中,只余那片湮辉的余烬,仍在天空下缓缓燃烧,像是世界被时间遗忘的最后一抹残光。
凌耀仙宫的最深处,一座被称为“混界浮穹”的领域悬浮于万丈空间断层之上。那里没有重力、没有方位,也没有上下之分。天穹与地壳互为镜像,光与暗像在做一场永恒的对视。亿万空间碎片漂浮在虚空中,像一片片打碎的时空玻璃,折射出无数无法命名的色彩。每一片碎光,都承载着一段坍塌的世界记忆。
南瑶正立于这片混界之心。
她的白发垂落至膝,衣袂随虚风而舞,眸光中映着两轮错位的世界。她身周悬浮着九条“混沌归一律环”——每一环都是她的魂识延伸,连接着因果、空间、时间与物质的本源节点。
她正在重塑一座崩塌的空间穹顶,手指轻轻划过,周遭的裂光便自行归位,化为流动的界纹。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规则似乎都听从她的心意。
忽然,空气微微颤动。
她停下动作,抬头望向前方,那是一个正在缓缓开启的银色漩涡。漩涡中心,流光扭曲、无数碎片重组,像某种生命正在用世界的碎骨构建自己的身体。
南瑶神识一动,眉头微蹙。
“这股气息……不属于仙宫。它在吞噬规则。”
漩涡逐渐成形,一个小小的身影自光中踏出。
那是一个银发的少女——赤足悬空,银色纱裙在风中飘动,双眸纯净得如同未曾被命名的星空。她脚下无声,却在每一步落下的瞬间令空间轻轻震荡,如同天地在微微呼吸。
南瑶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警觉:“此地乃仙宫核心空间,凡我五殿弟子皆不得擅入。你是谁?”
少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稚嫩的困惑。她的声音很轻,像从梦里传来的回音:“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少女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与悲伤:“我只记得,我醒来时,一切都已经崩坏。我看见很多人被光吞噬、被影撕碎……他们好痛苦。”
她说着,轻轻抓着自己的衣摆,眼角泛着微光的泪。
南瑶微微皱眉,虽然她性情冷静,却仍感到那稚声里的恐惧并非伪装。
“你一个人被困在此?”
少女轻轻点头,抬起双眸,泪光在虚空中映出无数反射的镜面。“我能听见……仙宫在哭。它说自己要碎了。姐姐,你可以帮我吗?”
南瑶沉默片刻,体内的律环微微运转。她没有探测到敌意,只有无尽的混乱与哀鸣。
“你听见仙宫的声音?”
“嗯。”少女轻轻应道,她伸出手,掌心里浮现出一粒微小的光点,那是“湮辉因子”的微粒,闪烁着银白的脉动。
“它让我带你去……‘湮光塔冕副核’。那里有它的‘心’,它说,只有你能修复它。”
南瑶的瞳孔轻轻收缩。
湮光塔冕副核。
那是凌耀仙宫最深层的副灵枢核心,据说是用于稳定空间因果的终极机关。连她都只在古殿典籍中看到过记载,从未想过那竟真实存在。
“仙宫让你来找我?”
少女轻轻点头,眸光澄澈如湖:“是的。它说,你是‘混沌归一’之心,是能让它重生的人。”
南瑶的心底闪过一丝不安。她转过身,注视着远方那片崩裂的空间层,像在思索。
那一瞬,少女眼中的温柔转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梦语:“对……我就是带你去‘重生’的人。”
“什么?”南瑶回头,眉心微动。
少女抬头的瞬间,她的瞳孔中那层银线闪烁了一下——如同深渊的门被轻轻推开。
风停,空间凝固,万物色彩褪去,只剩下黑与白。
南瑶的心神一凛,体内的九环齐鸣!
“你——不是人!”
银发少女轻轻一笑,声音甜美得几乎纯洁:“嘻嘻……你终于看出来啦?不过没关系,姐姐,我不会骗你太久的。”
“因为我只是——带你去见‘真正的我’而已。”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天地彻底坍塌。
无数空间碎片倒卷成银色风暴,光线被反转,虚空的裂缝像血管一样从四面八方伸展。少女的身体在光中崩解,又在崩解中重新构建——银发变得漆黑,纱裙化作破碎的光环,双瞳的银线化为旋转的湮辉漩涡。
她的声音从风暴深处回荡,柔美又残酷——“我叫湮辉终灵。第五个……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