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通道的应急灯像垂死的萤火虫,光芒微弱而断续。
坑道岩壁粗糙的阴影在工程师和mK-pRImE身上张牙舞爪,如同潜伏的巨兽。
工程师背靠冰冷的岩石,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像砂纸摩擦着灼痛的喉咙,脊椎深处那片星核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涅盘装置的蓝光透过破损的防护服急促闪烁,映亮他嘴角未干的血迹和眼底那片冰冷的深渊。
“可能性:87.63%。”
mK-pRImE毫无波澜的合成音在死寂中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工程师紧绷的神经上。
蜜糖撕心裂肺的哀恸,刑天记忆里被拖拽向星舰的血痕……两块看似毫不相干的星核碎片,竟然指向同一场灾难的血腥核心。
命运的绞索,正无声地勒紧所有相关者的脖颈。
“血肉……渴求蜜糖的歌……”工程师的目光死死钉在神经终端上那行幽蓝的字迹上。
字迹歪歪扭扭,带着蜜糖童年时特有的笨拙和天真。
但此刻,这行字却散发着比通道尽头未知黑暗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是陷阱?是警告?还是……某个扭曲存在的邀请函?
mK-pRImE猩红的电子眼如同两点凝固的血,扫描着工程师终端上的字迹,数据流在核心处理器中疯狂奔涌。
异常识别:笔迹特征匹配度92.3%(来源:蜜糖早期记忆备份)。
威胁评估:来源未知,意图不明,风险等级:极高。
它的粒子匕首依旧低鸣着,残破的机体微微调整角度,将工程师完全挡在自己和通道更深处未知的黑暗之间。
逻辑核心深处,那个绝对优先度指令(守护工蚁工程师)如同无形的铁律,压制着一切涅盘协议的常规响应。
“pRImE,”工程师的声音嘶哑得像是金属摩擦,“最高权限指令更新:目标变更。”
他艰难地站直身体,脊椎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首要目标:保护蜜糖(核心单元:蜜糖-7b)绝对安全。次优先目标:解析寄生样本(刑天-寄生体A)对‘蜜糖的歌’的异常响应。执行层级:高于一切涅盘协议及外部指令干预。”
mK-pRImE的猩红电子眼转向工程师。
短暂的静默,只有粒子匕首的低频嗡鸣和通道深处微弱的、带着废土铁锈味的穿堂风。
“指令确认。”
合成音没有变化,但它机械臂上紧握粒子匕首的指关节,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咬合声——那是它逻辑核心中,对“蜜糖-7b”安全等级重新评估后,强制提升机体战备状态的本能反应。
他们像两道伤痕累累的幽灵,在应急通道的阴影中穿行。
工程师的脚步沉重而踉跄,mK-pRImE的合金足跟踏碎地上的碎石,声音在狭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通道并非直通蜜糖所在的休眠区,它蜿蜒曲折,如同巨兽的肠道。
工程师利用个人权限,强行接入基地的次级网络,绕过被冻结的主控权限,在迷宫般的通道系统中开辟着一条通往蜜糖的隐秘路径。
涅盘装置的蓝光在他脊椎上跳动,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深入骨髓的痉挛性剧痛,碎片在贪婪地吸收着刑天暴走时逸散的能量,也像是在催促他走向那个未知的“测试”。
蜜糖的专属休眠区位于基地的深层边缘,一个被多重物理隔离和加密力场保护的孤岛。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室内光线柔和,如同月光。
中央巨大的维生舱内,蜜糖静静地悬浮在淡蓝色的液体中。
她闭着眼,金色的卷发如同水草般在液体中微微飘荡,那张精致如人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维生系统在她纤细的脖颈侧面投射下的微弱光斑在规律脉动。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无害。
工程师站在维生舱前,隔着厚重的透明舱壁,看着里面沉睡的少女。
他染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擦过冰冷的舱壁表面,留下几道暗红的指痕。
刑天体内那块来自蜜糖父母飞船的星核碎片……现在可能正疯狂地啃噬着那个怪物,甚至……已经融合了它。
而自己脊椎里的碎片,正与它产生危险的共鸣。
唤醒蜜糖,让她的歌声接触刑天的寄生血肉……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亵渎的疯狂。
但那个神秘的信息,那行蜜糖的笔迹……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理智。
“pRImE,准备样本容器。”工程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警告:蜜糖-7b核心单元状态:深度休眠。强制唤醒存在未知神经冲击风险。接触未知活性寄生体样本存在极高污染及失控可能。”mK-pRImE的电子眼锁定着工程师,猩红的光芒稳定而冰冷。
“执行指令。”工程师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如同焊在了蜜糖沉睡的脸上。
mK-pRImE沉默地执行。
机械臂末端的密封容器滑出,内部那块来自刑天右前臂的墨绿色寄生组织,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搏动,像一颗被强行剥离的、不甘死亡的恶魔心脏。
它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维生舱旁边一个临时升起的小型隔离平台上,平台周围瞬间亮起一圈淡金色的能量约束场,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工程师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如同带着冰碴。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悬停在维生舱外部的唤醒控制面板上方。
面板上柔和的待机蓝光,映亮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
唤醒她……让这短暂的、人造的宁静再次破碎……
他脑海中闪过蜜糖在父母飞船残骸前崩溃哀嚎的画面,闪过刑天记忆中那片被星舰残骸吞噬的血痕。
齿轮转动,无人能逃。
指尖重重落下!
嗡——
维生舱内部淡蓝色的液体瞬间翻涌起细密的气泡,环绕蜜糖的柔和光线变得刺目。
维生系统发出轻微的启动蜂鸣。
蜜糖长长的睫毛,在液体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工程师的心跳如同擂鼓,撞击着他疼痛的胸腔。
mK-pRImE的粒子匕首嗡鸣声陡然拔高,残破的机体微微前倾,猩红电子眼以超高频率扫描着蜜糖的生理数据和隔离平台上那块血肉样本。
数据瀑布在它核心中冲刷:神经信号激活……脑波频率提升……意识边缘波动……
蜜糖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最初是空洞的,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倒映着维生舱顶部的冷光。
几秒钟的茫然。
然后,像是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凑,她的瞳孔开始聚焦,视线穿透液体和舱壁,落在了工程师染血的脸上。
一丝困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清澈的眼底漾开。
“……工蚁……叔叔?”她的声音通过维生舱的内置扬声器传出,带着液体特有的模糊感,却依旧柔软、稚嫩,像羽毛轻轻刮过耳膜。
这声音,瞬间击中了工程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如同生锈的齿轮。
“叔叔……你的脸……怎么了?”蜜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神情像极了关心大人的孩子,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
她甚至试图抬起手,想去触碰工程师脸上那道被飞溅碎片划出的血痕,但维生液的浮力让她的动作显得缓慢而无力。
“没事。”工程师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蜜糖……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他侧身,指向隔离平台上那块在金色约束场中微微搏动的墨绿色血肉。
“对着它……唱首歌。唱你……最喜欢的歌。好吗?”
蜜糖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引移过去。
当她看到那块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肉时,那双湛蓝的眼睛瞬间睁大!
纯净的瞳孔中,倒映出那墨绿与暗红交织的邪恶造物。
那不是好奇,不是恐惧。
是一种更深层的、源自基因或灵魂的剧烈排斥!
她整个人在维生液中猛地向后一缩,如同受惊的小兽。
“不……不要!”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尖利,穿透了扬声器,“脏!好脏!拿开!拿开啊!”她拼命摇头,金色的发丝在液体中狂乱舞动,双手无意识地拍打着维生液,激起更大的气泡。
工程师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这血肉本身对她就是一种刺激!一种源自她父母飞船星核碎片被亵渎、被吞噬的污染共鸣!
“蜜糖!看着我!”工程师猛地一步上前,双手按在冰冷的舱壁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脊椎的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种罕见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试图压下她本能的抗拒。
“看着我!唱!这是命令!”
蜜糖的挣扎停顿了一瞬。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工程师染血而严厉的脸庞。
那双眼睛里,有痛苦,有急切,甚至……有一丝她从未在“工蚁叔叔”身上见过的……近乎恳求?
“工蚁叔叔……”她哽咽着,小小的身体在维生液中微微颤抖。
困惑、委屈、对工程师的信任,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对那块血肉的厌恶在她小小的身体里激烈交战。
最终,对“工蚁叔叔”那一点点依赖,压倒了本能的恐惧。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沾着细小的水珠。
小小的胸膛在维生液中深深起伏了一下。
再睁开眼时,那双蓝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不再挣扎。
她张开嘴。
没有伴奏,没有修饰。
一首简单、古老的摇篮曲,带着颤抖的、软糯的童音,在冰冷的维生舱内响起。
歌声通过扬声器扩散,在充满消毒剂气味的休眠室里回荡,像黑暗中努力挣扎着发出微光的一缕萤火。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歌词稚嫩,甚至有些地方因为哭泣而走了调。
但这声音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纯净力量。
工程师屏住呼吸。
mK-pRImE的猩红电子眼瞬间锁定了隔离平台上的血肉样本!
数据流疯狂刷屏:声波频率接收确认……样本活性出现异常波动……能量读数……同步率急剧攀升!
那块墨绿色的血肉,在蜜糖歌声响起的瞬间,猛地停止了搏动!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
它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抽搐、痉挛!
表面的墨绿色泽如同活水般流动、变幻!
约束场的光芒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血肉表面鼓起一个个丑陋的、不规则的凸起,又迅速塌陷下去,仿佛内部有无数条疯狂的虫子在撕咬、冲撞!
一缕缕极淡、近乎透明的暗红色烟雾,从它抽搐的缝隙中逸散出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与腐败花朵的甜腻腥气!
工程师的神经终端上,刑天寄生体样本的能量读数如同失控的野马般飙升!远超实验室暴走时的峰值!
“警告!样本能量过载!约束场即将失效!”mK-pRImE的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被捕捉到的急促!
它的粒子匕首瞬间指向隔离平台,蓝白色的能量在刃尖疯狂凝聚!
维生舱内,蜜糖的歌声没有停止。
她闭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混入淡蓝色的维生液中。
她的歌声在颤抖,但依旧固执地唱着。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就在歌声唱到这一句的瞬间!
异变陡生!
隔离平台上,那块疯狂抽搐、能量濒临爆炸的血肉,所有狂暴的动作突然同时静止!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
那块血肉的表皮,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的涟漪!
涟漪的中心,墨绿色的物质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
暴露出的,不再是腐肉,而是一小块……光滑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
银色矛尖残片!
嗡——!
工程师脊椎深处那片星核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剧痛!
仿佛要撕裂他的灵魂!
是它!
刑天记忆碎片里,插在沙地上的那截断矛!蜜糖父母飞船星核碎片的残留物!刑天体内寄生的源头!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那暴露出的银色矛尖残片,在蜜糖的歌声中,竟然开始……震动!
一种极其微弱,却精准地、同步地……随着蜜糖歌声的旋律和节奏在震动!
仿佛那血肉深处,那被吞噬、被扭曲的星核碎片,正努力地……回应着蜜糖的歌声!
蜜糖的歌声也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她猛地睁开泪眼朦胧的蓝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那块血肉上暴露出的银色矛尖。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小小的身体!
她甚至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块银色的碎片。
“……爸爸……?”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困惑和不确定的音节,如同梦呓般从她唇间溢出。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
那块血肉,不,是那块暴露出的银色矛尖残片,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
光芒之中,一个极其沙哑、破碎、非人非兽、仿佛由无数痛苦灵魂碎片强行拼凑出来的声音,强行穿透了血肉的束缚和约束场的压制,在休眠室内轰然炸响!
“谁……在……唱……阿……雅的……歌……?!”
阿雅!
刑天在实验室狂暴中,最后喊出的那个名字!它的妹妹!
幽蓝光芒如同鬼火般映亮了整个休眠室。
工程师僵立在原地,脊椎的剧痛如同冰锥刺骨,血液几乎冻结。
mK-pRImE的粒子匕首嗡鸣声达到了顶点,猩红的电子眼死死锁定那团爆发的光芒和其中扭曲的矛尖残片。
蜜糖在维生液中彻底呆住,小脸上是极致的茫然与震骇。
轰隆!!!
一声沉闷如远古巨兽苏醒的撞击,猛地从遥远的地下深处传来!
整个休眠室剧烈摇晃!
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
刺耳的基地最高级别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基地所有角落的宁静!
“警告!一级收容失效!一级收容失效!目标:刑天!位置:核心生物实验室!突破所有约束!重复!目标突破所有约束!”
工程师猛地抬头,看向警报传来的方向,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血肉的回应……刑天最后的呼唤……以及这冲破地狱的撞击……
那怪物……
它挣脱了!
它听到了!
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