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看似平静的轨道上滑行，陈念恩如同一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小树，沐浴着有限的阳光，也在不经意间感受着来自阴影的寒意，催生着她超越年龄的敏感和坚强。
学校里组织了一次小小的绘画比赛，主题是“我的家”。陈念恩拿着画笔，在粗糙的草稿纸上画了很久。她画了低矮的屋顶，小小的窗户，画了院子里奶奶熬粥的小炉子，画了门口爸爸高大的身影牵着她的小手，画了墙角她种下的几颗发了芽的蒜苗。画面简单朴素，却充满了细节和温暖。她用鲜艳的蜡笔给爸爸的衣服涂上蓝色，给奶奶的围裙涂上温暖的橙色，给小小的蒜苗涂上充满希望的绿色。
她没有画妈妈。
不是刻意回避，而是在她有限的、清晰的记忆里，那个位置始终是模糊而冰冷的空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只记得一些破碎的画面：尖利的叫骂声，冰冷的眼神，还有爸爸沉默而悲伤的背影。这些碎片不足以构成一个可以落笔的“母亲”形象。于是，在那幅充满暖意的“我的家”旁边，她留下了一片空白的区域，仿佛那原本就该是空的。
这幅画获得了老师的表扬，被贴在了教室后面的优秀作品栏里。陈念恩很开心，放学后第一时间拉着陈默去看。
“爸爸，你看！我的画贴在那里了！”她指着墙上，小脸上满是骄傲。
陈默看着女儿的画。那熟悉的陋室，慈祥的奶奶，高大的自己，葱绿的蒜苗…每一笔都充满了童真和对家的热爱。然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刺目的空白上。那片空白像一道无声的伤口，提醒着他和女儿生命中缺失的部分，也无声地控诉着杨雪的冷酷无情。
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他蹲下身，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念恩画得很好…只是…这里…”他指着那片空白，喉咙有些发紧，“为什么空着？”
陈念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低下头，用小皮鞋蹭着地面，声音小小的：“我…我不知道画什么…我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她抬起头，大眼睛里带着一丝困惑和小心翼翼，“爸爸，妈妈…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们的家？”
女儿的疑问，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陈默强装的平静！他看着女儿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害怕被否定的神情，巨大的愤怒和心痛几乎要将他淹没！杨雪！那个狠毒的女人！她不仅抛弃了他们父女，更在女儿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自卑和不安的种子！
他用力地、紧紧地将女儿搂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为她抵挡这世间所有的伤害和寒冷。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念恩很好！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子！是爸爸和奶奶的宝贝！我们的家…也很好！妈妈她…”他顿住了，巨大的恨意堵在喉咙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女儿，“…是妈妈自己不好。念恩不要多想，你有爸爸，有奶奶，我们都很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陈念恩靠在爸爸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听着爸爸有力的心跳和坚定的话语，心头那点小小的不安和困惑慢慢消散了。她伸出小手，回抱住爸爸的脖子，用力地点点头：“嗯！念恩知道！念恩有爸爸和奶奶就够了！”
回到家，陈念恩没有再提画画的事。她像往常一样，帮奶奶择菜，然后趴在炕沿上写作业。但陈默却敏锐地发现，女儿似乎比平时更沉默了。她写完作业，没有像往常一样画画，而是拿起一本新发的《语文》课本，安静地看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陈母也察觉到了孙女的异样，轻轻叹了口气，对陈默使了个眼色。陈默心头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巨石。他知道，女儿看似懂事地不再追问，但那个关于“母亲”的疑问和那片空白的阴影，已经像一颗种子，悄然埋进了她幼小的心灵。这份过早降临的敏感和坚强，让他心疼如绞。
晚上，陈念恩睡着后，陈默坐在她的小床边。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缝隙照进来，洒在女儿恬静却微蹙着眉头的睡颜上。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平女儿眉心的褶皱。看着女儿在睡梦中仍带着一丝不安的小脸，一股滔天的恨意再次涌上心头，目标直指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杨雪！她不仅毁了他的人生，更在伤害他视若生命的女儿！这份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冲淡了之前那份不解的执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愤怒。那片画纸上的空白，成了女儿心上无形的伤，也成了陈默心中对杨雪永不原谅的烙印。
陋室一片寂静。炉火早已熄灭，寒意悄然渗透。陈默坐在黑暗中，守护着女儿，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关于杨雪的阴影，不再仅仅是“为什么”的困惑，更添上了一层对女儿造成伤害的、无法饶恕的罪责。这份恨意，像新的枷锁，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锁得更深，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