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绒布，沉沉地覆盖着城郊这片老旧居民区。陋室窗外，昏黄的路灯在夜风中摇曳，光线勉强勾勒出坑洼路面的轮廓和几辆破旧自行车的剪影。其中一辆，车座磨得发白，后架绑着送货箱的，正是陈默赖以代步和偶尔接点零活糊口的工具。
屋内，陈念恩早已在奶奶轻柔的哼唱中沉入梦乡，小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安宁。陈母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借着床头灯的光，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孙女白天玩耍时刮破的裤脚。陈默则坐在那张用了很多年的小方桌旁，就着同样昏黄的灯光，仔细核对着一叠票据——那是他今天跑了几个地方送小件快递的单据，每一张都关乎着明天的柴米油盐。
屋子里很静，只有陈母偶尔拉动线头的细微声响，以及陈默翻动纸张的沙沙声。炉子里的火早已熄了，只剩下一点余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贫却安稳的气息。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筑起的脆弱堡垒。
然而，堡垒之外，阴沟里的蛆虫从未停止蠕动。
凌晨一点多，整个居民区都陷入了沉睡。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酒气，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陈默家楼下的自行车棚附近。是杨伟。失业后的酗酒和内心的扭曲，让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盯着陈默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妈的…陈默…你个窝囊废…害得老子…家破人亡…” 他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用旧了的美工刀片，刀刃在路灯下反射出一点寒光。
他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然后猛地蹲下身，对着自行车的两个轮胎，狠狠地、反复地划了下去！刀片割破橡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嗤…嗤…” 伴随着他压抑的、恶意的低笑。
轮胎迅速瘪了下去。杨伟还不解恨，他又掏出一个小塑料瓶，里面装着粘稠的、类似胶水混合着泥沙的东西。他狞笑着，将瓶口对准陈默家门锁的锁眼，狠狠地挤了进去！粘稠的混合物瞬间填满了锁孔。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对着陈默家紧闭的窗户方向，无声地比了个下流的手势，然后才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黑暗的巷弄里。
清晨，当陈默像往常一样，准备送女儿上学然后去接活时，发现了门口的“杰作”。
他看着完全瘪掉的两个车胎，又看了看锁眼里那坨已经凝固变硬的、堵得严严实实的污物，眼神骤然冰冷。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恶。这手段太下作，太卑劣，像阴沟里的老鼠，不咬人，却专门恶心人，破坏你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东西。
“爸，车车坏了吗？” 陈念恩背着小书包出来，看到瘪掉的轮胎，小脸上满是担忧。
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蹲下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嗯，轮胎被坏东西扎破了。锁也堵了。没事，爸先送你去学校，回来再想办法。”
他锁好被堵死的门（幸好里面还有插销），牵着女儿的手，步行前往附近的公交站。每一步都走得很沉。他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杨家人的骚扰，已经从明目张胆的打砸辱骂，转向了这种更隐蔽、更恶心、也更难防范的下三滥手段。他们就像附骨之疽，甩不掉，打不死，只会在暗处不断地释放着恶臭。
送完女儿，陈默没有立刻回家。他走到附近的一个五金小店，买了一条新的内胎（外胎划痕太深，暂时补不了，只能先换内胎应急）、一瓶强力去胶剂和一根新的门栓插销。这点钱，又让本就拮据的口袋更加干瘪。他默默地推着破车，找到街角一个修车摊的老大爷，给了两块钱，借用了气筒和工具，自己动手更换内胎。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沾湿了破旧的工作服。他动作麻利，眼神却始终冰冷，仿佛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肮脏的垃圾。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王艳正坐在家里那张油腻腻的餐桌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里狗血的肥皂剧。她脸上带着一种刻薄的算计。杨家最近的“攻势”似乎被那个什么保护令限制了，这让她很不爽。她想起杨雪电话里哭诉张强对她越来越冷淡，想起杨伟失业后天天喝酒打人，想起自己那个越来越没指望的家…一股邪火就往上窜。
“都怪那个丧门星陈默！”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瓜子壳，“要不是他当初没本事，小雪能受那么多苦？现在离了婚，他还躲清静？想得美！”
一个恶毒的念头浮上心头。她拿起自己那个屏幕裂了缝的旧手机，翻找着。她记得以前杨雪提过陈默后来换的工作单位——一个规模不大的物流仓库，做货物分拣和记录。
“喂？是xx物流仓库吗？” 王艳捏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尖细又严肃，“我找你们领导！我要举报！举报你们那里一个叫陈默的员工！”
电话那头的前台似乎有些懵：“举报？您是哪位？举报什么？”
“我是谁你别管！我告诉你，这个陈默，人品极差！道德败坏！以前在家就打老婆！打得可狠了！他前妻都被他打怕了才离婚的！这种人，你们仓库还敢用？不怕他哪天发疯，把仓库点了？或者偷东西？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们！赶紧把他开除了！不然以后出了事，你们负责！” 王艳的声音又尖又急，充满了煽动性，仿佛她亲眼目睹了陈默的“暴行”。
前台小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说：“这…这位女士，您说的这些…有证据吗？我们…”
“证据？他前妻就是证据！他街坊邻居都知道！你们去打听打听！这种败类，留在你们单位就是祸害！我话撂这儿了，你们要是不处理，我就继续往上告！告到劳动局！告到电视台！看你们怕不怕！” 王艳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啪地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一丝解气的、扭曲的笑容。仿佛通过这通电话，她真的能隔空把陈默踩进泥里，为自己那不如意的生活出口恶气。
她不知道的是，陈默所在的仓库主管老孙，是个退伍老兵出身，为人正直，最讨厌这种背后捅刀子的龌龊事。前台小妹战战兢兢地把电话内容转述后，老孙眉头紧锁。
“匿名电话？举报陈默家暴、人品差？” 他摸着下巴，看着仓库里正在认真核对货物清单、沉默寡言的陈默。这小伙子来仓库时间不算长，话不多，但干活极其认真负责，从不偷奸耍滑，对同事也客客气气。他那个前妻和丈人家来闹事的事情，老孙也有所耳闻。
“我知道了。” 老孙对前台小妹摆摆手，“这事先别声张。陈默那边…我去问问。”
老孙没有直接质问陈默，而是在午休时，看似随意地走到陈默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支烟（陈默摇头拒绝了）。
“小陈啊，” 老孙点燃自己的烟，吐了个烟圈，“最近家里…没啥事了吧？我看你气色比刚来时好点了。”
陈默正在啃一个冷馒头，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谢谢孙哥关心，还好。就是…门口被人堵了锁眼，车胎也让人划了。”
老孙眼神一凛：“又是那帮人？” 他指的是杨家人。
陈默没说话，默认了。
老孙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刚才…接了个匿名电话，打到前台的，说你…人品不好，以前家暴什么的，让我们开除你。”
陈默拿着馒头的手瞬间攥紧，指节泛白，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和更深的疲惫。他咽下嘴里的馒头，声音有些干涩：“孙哥，你信吗？”
老孙看着陈默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希望保留这份赖以生存的工作。
“我信个屁！” 老孙哼了一声，把烟头摁灭，“老子在部队十几年，看人还是有点谱的。你小子要是那种人，太阳打西边出来！放心，这种下三滥的电话，再来我就直接骂回去！安心干你的活！只要你不偷不抢，认真工作，我老孙在一天，这仓库就有你一碗饭吃！”
陈默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孙哥。”
那一声“谢谢”，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是感激，是苦涩，也是在这冰冷世态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庆幸。
然而，杨伟和王艳的卑劣行径，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不巨大，却足以让陈默刚刚喘息片刻的生活，再次蒙上沉重的阴影。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杨家这条毒蛇，只是暂时缩回了阴暗的角落，随时准备着下一次更阴毒的噬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