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承平十二年春。上林苑的桃花开得正盛,如霞似锦,灼灼其华,映衬着雕梁画栋的宫阙,更显帝都繁华。今日,是新帝任安宰登基后的首次大选,充盈后宫,绵延子嗣。层层筛选留下的数十位世家贵女,身着各色华服,低眉敛目,静立在殿前白玉阶下,如同春日里最娇嫩的花朵,等待着帝王垂青。
新帝任安宰,年方弱冠,身着玄色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于龙椅之上。他面容俊美无俦,眉宇间既有少年天子的意气风发,又沉淀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深沉。他的目光掠过阶下众女,最终,牢牢锁定了站在最前方左侧的那一抹清影。
兰乔曦。
三品武将兰将军的独女,都城明珠。她今日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锦宫装,发髻间斜簪一支点翠步摇,再无多余饰物。然而,那通身的气度,清丽绝伦的容貌,以及那双沉静如秋水的眼眸,让她在姹紫嫣红中,依旧如皎皎明月,清辉独耀。有诗云:“桃夭灼灼难掩色,月魄清辉自倾城。” 说的便是她。
任安宰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深重的愧疚。前三世的辜负与痛悔,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这一世,他贵为天子,手握乾坤,他发誓要倾尽所有,护她周全,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仿佛又看到初遇时,桃花树下那个对他浅笑盈盈、唤他“安之哥哥”的少女。
他无视了身边太后微微蹙起的眉头,更忽略了阶下鹤珍珍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与势在必得。鹤珍珍,太子太保的长女,才貌双全,艳冠群芳,亦是此次选秀的热门。此刻她妆容精致,华贵的金缕牡丹宫装将她衬得明艳动人,额间的红宝石在烛火下折射出妖异的光。她紧攥着绣帕的手指泛白,唇角却仍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眼底翻涌的妒火几乎要将对面的兰乔曦灼烧殆尽。
任安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拿起内侍监奉上的碧玉如意。这柄如意,象征着帝王最高的认可,亦是正妻皇后的信物。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柔,越过众人,径直走向兰乔曦。
大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缓缓递出的如意上。兰乔曦感受到那灼热的视线,微微抬眸,对上年轻帝王深邃的眼。那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她看不懂的沉痛、狂喜与近乎偏执的珍视。她心中微动,却无太多波澜。入宫,是母亲的心愿,也是为家族增添一份荣耀的途径。她并无攀龙附凤的野心,只求安稳度日。她依礼垂首,纤纤素手抬起,准备接下这代表无上荣宠的信物。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润的碧玉时——
“皇帝!”
一声带着惊怒与威严的喝止骤然响起,打破了殿内凝滞的空气。太后猛地从凤座上站起,鎏金护甲在烛火下划出森冷的弧光,保养得宜的手指直指任安宰:“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这碧玉如意,岂能轻易赐予一个三品武将之女?!祖宗规矩何在?朝堂体统何在?!”
太后的话如同冰水,浇醒了部分被帝王举动震慑的朝臣。礼部尚书率先跪倒在地,官帽几乎要叩到冰凉的地砖上:“陛下三思!兰氏女虽才貌出众,然其父官阶未及一品,家世不足以母仪天下!鹤氏贵女,家世清贵,才德兼备,方为皇后不二人选啊!”
“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朝臣们此起彼伏的叩拜声震得梁上金铃轻晃,鹤珍珍掩在广袖下的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扬起,眼中跳动着狂喜的火苗。她偷偷瞥向兰乔曦苍白的脸,故意挺直腰肢,让金缕牡丹在日光下更显夺目。
任安宰的手僵在半空,握着如意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跪倒的群臣,又看向母后眼中不容置疑的威压。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缓声道:“皇儿,鹤家三代辅政,满门忠烈。你若执意册封兰氏,朝堂必然动荡,哀家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是皇帝!是这万里江山的主宰!为何连选择自己心爱之人的权力都没有?!他恨这该死的规矩,恨这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更恨自己此刻的……软弱!
“皇儿!”太后的声音带着警告,“莫要因一时意气,寒了众臣之心,乱了祖宗法度!”
任安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缓缓收回伸向兰乔曦的如意,指尖微微颤抖。
内侍监极有眼色,立刻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任安宰看也未看,随手从里面取出一个绣工寻常、散发着淡淡药草香气的香囊——这是赐予最低等“官女子”的象征。
他将香囊递向兰乔曦,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兰氏女……兰乔曦,封……官女子。”
“官女子”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鹤珍珍再也按捺不住,嘴角高高扬起,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得意。她几乎是小跑着上前,双手颤抖着接过碧玉如意,声音甜得发腻:“臣妾谢陛下隆恩!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行大礼时,她故意将头低得极深,却用余光死死盯着兰乔曦。
兰乔曦静静地站着,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看着递到眼前的香囊,那粗糙的布料,简陋的绣工,与方才那温润华贵的碧玉如意,形成刺眼的对比。她心中并无多少屈辱,更多的是对母亲期望落空的一丝遗憾,以及对这深宫莫测前途的淡淡疲惫。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香囊,指尖冰凉。
“臣女……谢陛下恩典。”她的声音清冷平静,无悲无喜,对着龙座的方向,盈盈拜下。姿态完美,无可挑剔。
任安宰看着她低垂的颈项,那一段脆弱而优美的弧度,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收回如意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碎裂了。他亲手,再次将她推向了深渊的边缘。而鹤珍珍正被众臣簇拥着,脸上的笑容比春日桃花还要艳丽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