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靠坐在木椅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皮肤，让她感觉不太适应，伊莎的卧室里并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想晾干头发，除了拿火烤就只剩下了自然风干。
已经洗完澡的她换了一身伊莎给她准备的睡裙，至于伊莎本人在哪？在给她铺地铺呢，睡长椅这种事伊莎多少还是有点不忍心的，但要让苏灵和她一起睡，多少还是有点膈应。
毕竟伊莎非常清楚苏灵是从男生变过来的，虽然对方目前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少女，但心理多多少少还是不太能接受，平时接触倒是没什么，但一起睡觉还是太过亲密了。
她接受不了。
“等回去之后要不剪个短发吧？这长发也太碍事了。”苏灵拢了拢身后的长发，以前短发的时候没觉得，长了之后感觉哪哪都是麻烦。
洗个头跟搓衣服一样就不说了，擦头发的时候也是费死劲，擦完了不吹要等半天，就算能吹，吹头发也不见得是个轻松活，哪像短发擦完就不用管了。
戮坐在苏灵面前的桌子上，她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捧了本书，听到对方的吐槽，她翻书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抬眸看向她。
“我不是特别建议你这样做。”
苏灵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头发也可以是你的武器，只是你现在还没办法使用它而已。”戮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一点认真，苏灵将头发绕到身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下。
嗯……除了尾端点缀的血红，并没有看出哪里特别，这玩意儿真能当武器？苏灵对此表示怀疑。
不过戮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作为一个比较听劝的人，苏灵也暂时打消了剪成短发的想法，而这时伊莎也带着医药箱走了过来，开始小心地为她擦拭伤口。
伤口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加上从中枪开始就没有休息过，且不久前还剧烈运动了一番，疲惫的堆积让苏灵的脑袋一点一点，最终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等到伊莎上完药，苏灵已经完全睡着了，看着那安详的小脸，伊莎也没忍心给她叫醒，她将对方给抱了起来，然后小心地放在铺好的地铺上，并为她盖好被子。
她看得出苏灵很疲惫，也知道苏灵其实隐瞒着有些事情，不过她并没有在苏灵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且那把剑也选择了对方，她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伊莎太孤独了，她独自在这个教堂生活了快十年，这期间她一个人类都没有见过，偶有闯入教堂的，也是扭曲恶心的怪物，甚至连小动物都没有。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努力生活，唯一的期待就只有自己成年了就可以离开，所以对于苏灵的到来她是惊喜的，她希望对方能多待一段时间，等到她成年的那一天，一起陪她看看外面的世界。
关上灯，躺上床的伊莎闭上双眼，不稍多时也沉入了梦的世界，坐在桌子上的戮放下书，那双血红的双眼注视着苏灵与伊莎，她这样盯着不知过了多久，而将目光收回时，一声叹息也随之响起。
伊莎的本名并不是伊莎，只是从她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为了伊莎，也只能是伊莎。
戮走到窗边，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间，但此刻的世界却万籁俱寂，小镇已经从夜晚的热闹变回了诡异与死寂，好似昨晚看到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身为剑灵，戮是不需要睡觉的，她其实也有办法让苏灵身体休息的同时、精神依旧接受训练，但那个办法不适用现在，毕竟张弛有度才能事倍功半，并不是说无脑加练就是好的。
短短一天时间，苏灵经历的太多了，从中枪到被世界树选择，从被丢进这个名为‘伊莎星’的世界，到抵达小镇亲身经历诡异与繁华。
最后是被变成女生，然后经历伊莎的剑术指导，即便身体仍旧留有余力，她的精神也已经疲惫不堪了，所以相比加练，苏灵现在更需要的无疑是休息。
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书上，戮又读了几分钟之后，像是再也静不下心一样，将书放在了一旁。
她凭空拿出一支笔与一本本子，然后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苏灵虽然确实很有天赋，但她也只是刚起步而已，想要快速适应如今的身份与力量，魔鬼训练肯定是逃不了的。
龙族的身体给予了她很强的韧性，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精神上的疲惫，而这个疲惫唯一的缓解之法，目前就只有睡觉。
“灵瞳、龙化都得尽早提上日程，今天的训练她差不多已经完全适应了爆发时的速度，但闪避攻击的动作明显还是慢了半拍，是反应力跟不上吗？”
笔身尾端轻轻敲击下巴，戮一边自语一边回忆之前苏灵的表现，有好些来自伊莎的反击，苏灵的脑子其实已经反应过来了，但反馈到身体做出闪避，却是慢了半拍。
导致她本来能够完全躲避、或是抵挡的攻击，全因这慢掉的半拍变得不伦不类，有些甚至有些动作像是主动撞上攻击一样。
“不，让脑子去反应攻击果然还是太慢了。”
戮没有纠结反应力的问题，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伊莎再怎么压实力喂招，她和苏灵也终究不是对等的。
她的反应、出招的速度，根本就不是现在的苏灵应该去面对的，换做是与苏灵同等级的对手，她的反应力不可能出现跟不上这种现象，哪怕她是用脑子去反应的。
不过即便如此，戮也并不满足，因为她是想将苏灵往超越自己去培养的，差不多就行、中庸就好这种思想，在她脑子里连一秒都没出现过。
而为了这个目的，她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力量全部给予苏灵，别看苏灵现在好像还很弱，那单纯只是她的身体还无法承受而已。
用游戏的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苏灵其实已经拥有了一个完整的技能树，只是她现在只能点亮最基础的技能，甚至最基础的技能都还没点完而已。
“身体对危险的感知，得提上日程了啊……”
时间在睡觉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当苏灵睡醒的时候，夜幕已经再度降临，而戮也准备好了苏灵的专属训练计划，不过并不在这一时。
现在让伊莎指导她就足够了，苏灵目前还处于启蒙阶段，不急着提高训练强度。
吃饭、挨打、洗澡、上药、睡觉，这两天的时间苏灵都是这样度过的，虽然又疼又辛苦，但她的进步也相当斐然，完全掌控了剑术专精给予的剑术知识不说，还已经彻底将其融会贯通。
但代价是身上的伤变得更多了，不过龙族向来皮糙肉厚，身体上的伤势没什么影响，就是水泵依旧不受控制，这两天下来，苏灵感觉自己流的泪比自己过去二十年都多。
“就我这眼泪流的，要是去什么闹旱灾的地方，估计得被当成水神供起来。”第三天的晚上，睡醒的苏灵靠在墙边，有些感慨地自语了一句。
今天没有训练，因为今天晚上的十二点就是伊莎的生日，她和对方约好了，一到时间就和对方一起离开教堂，陪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戮对此不置可否，换个正常人来，那种哭法估计眼睛早就肿成猪头了，但苏灵看起来屁事没有，眼睛依然清澈，眼角也没有鱼尾纹。
“你这眼泪确实神奇，往好处想，说不定还能隐藏你的真实情绪呢。”
听戮这么一说，苏灵还真觉得有点道理，如果这眼泪的触发方式就只有疼痛的话，那自己岂不是想哭就哭、不想哭就不哭？
“我觉得确实有操作的空间。”苏灵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小灵，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伊莎的声音打断了苏灵对眼泪实用性的思考，她循声看去，伊莎正拿着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在身前比对，和平日相比，这裙子确实多了一份娇俏。
不过苏灵个人感觉，这裙子太少女了，反而不契合伊莎的气质，伊莎是女骑士，但重点在于后面的骑士二字，这粉嫩的裙子和她本身的英气稍有冲突。
“我个人的话，还是更喜欢白色吧。”苏灵思考片刻，给出了自己主观的回答。
伊莎对着镜子看了看，嘟囔道：“白色吗？”
将另一条白裙拿出来对比，伊莎看了又看之后发现，好像确实是白色不错，她并没有选择困难症，确定白色更好看一些后，直接就将另一条裙子仍在了一旁。
而苏灵此刻的装束依旧是当初伊莎为她挑选的搭配，当然不是三天都没换过，而是洗了之后又晒干了而已。
见伊莎打算换衣服了，苏灵很自觉地离开了房间，这两天她们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只要一方要换衣服，另一方就会自觉离开。
“怎么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的？”来到走廊的窗户边，苏灵看向一旁的戮，对方正在看窗外的风景，在看已经热闹起来的小镇。
“是啊。”戮点头，竟是直接承认了下来，而在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就这么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的名字吧？”戮率先开口打断了沉默，只是她提出的这个问题，让苏灵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灵虽然茫然，但还是点头回答：“知道，叫伊莎星。”
“伊莎守护着这个世界，所以历代的圣女都叫伊莎。”戮似是自语，又似是感叹，苏灵没有接话，因为她知道戮的话应该还有下文，果不其然，等待没超过三秒，戮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但你知道吗？历代圣女其实都是十八岁，她们……都只有十八岁。”
戮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缓缓落在心上，但她说出的话语却是那么沉重，沉重到苏灵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
“小灵，怎么样？好看吗？”房门从里被推开，伊莎兴奋的声音暂时冲散了苏灵的不安，但种子已经种下，发芽仅仅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苏灵回应着伊莎的期待与兴奋，纵使内心不安，她也没在脸上表露出一丝一毫，戮站在背光处看着两人，那双血色的瞳孔，流露出的感情名为惋惜与不忍。
两人依旧像往常一样洗漱、吃饭，只是今天没有训练的环节，换成了聊天等待十二点的降临。
历代圣女其实都是十八岁，她们都只有十八岁。
这句话始终在苏灵的脑海中回荡，她听着伊莎对未来的畅想，想要开口，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答案早已在伊莎的故事里出现了，她也不知道。
从八岁被带到这个教堂开始，伊莎之后的十年全都在这个教堂里度过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只知道未满十八岁前，她被禁止离开这个地方。
她当然有想过离开，也尝试过，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教堂的大门看似破烂，实则似乎被什么禁制保护，就像是空气墙一样，伊莎怎么都没办法离开。
而日常所需的东西包括食物，都会在每个星期一被送到教堂的门内，这样的生活伊莎过了整整十年，好在今夜十二点，一切都将改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然而两人对时间的感知，却截然不同，当十二点来临时，伊莎看起来还有些意犹未尽，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过了多久。
而苏灵则是感觉终于还是来了，这期间她一直在思考戮那句话的含义，伊莎的话几乎没听进去几句，而她无论怎么思考，那句话似乎都没有什么好的寓意。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一切猜测都失去了意义，因为答案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跟着伊莎一起去见证，就能明白戮那句话的意义。
“走吧，我们一起出去，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伊莎伸出手，对苏灵发出了邀请。
看着伊莎那明媚的笑容，劝阻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苏灵沉默地牵住那只手，跟着对方一路走到教堂的门口，似是心有所感，她回头看了眼作为光源的女神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等人高的女神像，散发的光芒远没有之前所见的那么明亮，她好像被黑暗包裹，恬静的睡颜似乎也变得痛苦而又悲伤。
苏灵的眼睛由圆瞳转变为竖瞳，她看到黑色的荆棘缠绕在女神像的身上，那双眸依然紧闭，但笑容已然不在，而在眼角处，一颗黑色的泪滴正朝着地面缓缓滴落。
伊莎推开了教堂的大门，然而她想象中的灯红酒绿并没有出现，苏灵所说的热闹而繁华的小镇，仿佛只存在于遥远的过去，又或许只是大梦一场。
映入眼中的小镇破旧而荒凉，那些和废墟、危楼几乎没有区别的木质建筑，随着风的吹拂摇摇欲坠，令人生理不适的恶心气味，更是无处不在。
人类？哪有人类，伊莎能够看到的、可以行动的‘生物’，只有那些或站或爬，四肢扭曲、模样恐怖的类人型怪物。
那近乎腐烂的脸，长到能刺穿脖颈的獠牙，无一不说明着它们非人的身份。
小镇依旧是小镇，但它并不是人类的小镇，而是……怪物们的小镇。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这一幕，苏灵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不应该啊，不可能啊？明明自己看到过那样繁华热闹的一幕，明明现在也不是白天，可为什么……
会是这样一幅炼狱般的画面？
那些趴在地上用四肢行走，宛如蜘蛛一般的怪物；还有在地上蠕动，似乎在学蛇类爬行的怪物；以及不知用什么方法拼接在一起，如同蜈蚣一般的怪物。
光是看上一眼，便有种生理不适，仿佛精神都遭到了污染。
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貌吗？这才这个小镇真正的模样吗？苏灵不知道，因为不安早已将她笼罩，她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只怪物，都对她有致命的威胁。
“伊莎，圣女，堕落根源……只有十八岁？”
喃喃自语的苏灵突然呼吸一窒，她想到一种可能，一种让她为之悲哀愤怒的可能，一种能够解释戮那句话的可能。
“小灵你往后站点，这些怪物你对付不了，交给我就好。”
伊莎拔出腰间的骑士剑，她冷静地估算着周围的威胁，那些怪物对苏灵来说或许致命，但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杂鱼级别的而已。
眼前的不美好并没有浇熄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因为小时候的记忆告诉她，这个世界非常的广阔且漂亮，现在出现的不过是一点小阻碍而已，她能够解决。
而且教堂现在已经困不住她了，杀出去也好躲起来绕过去也罢，只要离开这个小镇，那就天高任鸟飞，她依旧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去亲眼看看这个令人向往牵挂的世界。
只要……能够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