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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书中文 >  墨卿行 >   第424章 首昌

驿馆的偏厅被临时辟作议事之所,充作沧山县衙与\"首昌记\"初次会晤的场地。辰时三刻,林彦秋已整肃衣冠候在厅内。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袭靛青织金襕衫,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银鱼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正当时漏指向巳时,一位身着藕荷色对襟襦裙的妇人款款而入。她发髻高挽,只簪一支点翠步摇,耳垂上的明月珰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虽非绝色,但眉宇间自有一股温婉气度,叫人见之忘俗。身后跟着两名年轻随从,男子着藏青直缀,女子穿杏色比甲,俱是干练打扮。

林彦秋立于厅门处,拱手相迎:\"在下沧山县丞林彦秋。\"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袭靛青色云纹直缀,腰间玉带上的银鱼符在晨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那妇人敛衽还礼,腕间翡翠镯子叮咚作响:\"妾身范氏,现掌首昌记外务。\"她虽作商贾打扮,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番气度。

按说这等外务执事,最是长袖善舞。然林彦秋观其神色,非但不显圆滑,眉宇间反透着一股凛然之气,似要将这会谈之局牢牢握在掌中。她腰间悬着的鎏金算盘随动作轻晃,恰如主人心思般明澈透亮。

双方分宾主落座后,未及范萱开口,她身后那位着杏色比甲的女随从便蹙起蛾眉,环顾这简朴的驿馆偏厅,冷笑道:\"沧山县竟穷酸至此?在此等陋室会晤,诚意何在?\"

话音未落,姚杏儿已盈盈起身。她今日特意换了身湖蓝色织金马面裙,发间一支点翠簪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先向林彦秋递了个请示的眼神,得到默许后,方才不疾不徐道:\"姑娘此言差矣。诚意岂在雕梁画栋?我沧山县虽贫,却知'俭以养德'的道理。若姑娘以为非琼楼玉宇不能显诚意,那今日之会,不如就此作罢。\"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手势轻轻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一番话将对方噎得哑口无言。那女随从面红耳赤地跌坐回绣墩上,手中罗帕绞得死紧。

林彦秋这才轻叩案几,佯怒道:\"杏儿,不得无礼。\"他今日束发玉冠,一袭靛青织金襕衫更显威仪,\"这般没规没矩,倒叫范掌柜笑话本官治下不严了。\"话虽责备,眼角却带着三分笑意,分明是往对方伤口上又撒了把盐。

范萱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招\"以势压人\"本是她们惯用的手段,往日里那些地方官员见了首昌记的排场,多半先自矮了三分。不想今日在这沧山县丞面前,反倒碰了个软钉子。

来此之前,范萱本以为这沧山县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单凭\"首昌记\"这块金字招牌就能让对方诚惶诚恐。未料甫一交锋便遭当头棒喝,着实令她意外。寻常地方官员为求政绩,哪个不是低声下气?偏生眼前这位年轻县丞,竟如此硬气。

范萱轻抚腕间翡翠镯子,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林大人年少有为,手下人也这般伶牙俐齿。听闻贵县已与宝昌号有过接触,莫非因此才这般底气十足?\"她故意顿了顿,鎏金护甲在案几上轻轻一叩,\"不过嘛,这契约未落墨之前,万事都难说定数。\"

林彦秋暗自打量这位女掌柜。她今日梳着堕马髻,一支金镶玉步摇随着说话微微颤动。细看之下,虽非绝色,但丹凤眼中透着精明,樱唇含笑却暗藏锋芒,越看越觉韵味十足。

听她话中机锋,林彦秋心下了然——此女必是得了风声,知晓他与陈志国那场不欢而散的会面。如今这般说辞,分明是在暗示:连宝昌号都谈不拢,你还能有什么倚仗?

窗外一阵风过,卷着几片海棠花瓣飘进厅来,正落在范萱的比甲上。林彦秋见状,不动声色地端起青瓷茶盏,借着氤氲茶烟掩去嘴角的笑意。

范萱初入厅时那副温婉谦和的模样,此刻看来不过是迷惑对手的假面。自打会晤伊始,这位女掌柜便处处争锋,连身后随从的咄咄逼人,怕也是她刻意纵容的结果。只可惜林彦秋素来是块硬骨头,软硬不吃。

林彦秋面上笑意渐敛,那双原本温润的眸子骤然转冷,如刀锋般在范萱面上刮过:\"看来,本官要对这番商谈重新估量了。\"他指尖轻叩青瓷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

范萱唇角微扬,鎏金护甲在案几上轻轻划过:\"妾身亦有同感。\"

\"天下之事,但凡双方诚心相待,总能寻得两全之法。\"林彦秋整了整腰间玉带,\"前提是——\"他忽然加重语气,\"平等相待。若范掌柜执意要居高临下,今日之会不如就此作罢。\"

范萱把玩着腕间翡翠镯子,心中暗忖:这些日子沧山县的人四处碰壁,连与陈志国的会面也不欢而散。眼前这位年轻县丞的强硬,必是装腔作势。她忽而轻笑:\"这世上何曾有过真正的平等?\"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林彦秋面不改色,只是广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他已然看透,这位首昌记的女掌柜,为达目的怕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面对这般咄咄逼人的对手,林彦秋反倒愈发强硬起来。他强压着心头的不耐,一振袖袍道:\"范掌柜与他人如何商谈,本官不管。但若要与沧山县合作,就请端正态度。\"他腰间玉带上的银鱼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或许别处官员会对你们首昌记趋之若鹜,但在本官这里——\"他忽然起身,锦袍下摆扫过案几,\"还是收起那套盛气凌人的做派为好。沧山虽贫,却也不至于摇尾乞怜。本官能承诺的,唯有对投资者一视同仁的庇护。\"

说罢转身对姚杏儿道:\"收拾文牒,我们走。\"又向范萱拱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范萱突然起身,盈盈下拜:\"林大人且慢。\"她今日梳着惊鸿髻,一支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适才是妾身失礼了。大人的气度让妾身看到了合作的可能,恳请继续商谈。\"

站在林彦秋身后的蔡阳夏与姚杏儿交换了个惊喜的眼神。林彦秋却面不改色,缓缓落座:\"既然如此,那便继续吧。\"他抚平袍袖上的褶皱,暗忖这女人能屈能伸,绝非等闲之辈。谈判才刚开始,前方不知还有多少陷阱等着。

窗外一阵风过,卷着落叶拍打在窗棂上。林彦秋决定今日只谈皮毛,绝不轻易透露底牌。

\"不知大人可否详述这循环工坊的章程?\"范萱轻抚鎏金护甲,眼中闪过一丝试探。

林彦秋神色不动,朝身侧一摆手:\"蔡先生,你来解说。\"

蔡阳夏今日着一袭青布直缀,腰间悬着铜制罗盘。闻言起身,将沧山煤脉图徐徐展开,指点道:\"依山势而论,此处宜设主窑,引溪水为洗煤之用...\"他声音清朗,条理分明。

范萱看似专注聆听,实则眼角余光不时扫向林彦秋。只见这位年轻县丞端坐如松,一袭靛青织金襕衫衬得面如冠玉,指节在案几上轻叩的节奏始终未乱。范萱心中暗惊,先前竟小觑了此人。

她原以为这等年纪的官员,不是纨绔子弟便是急功近利之辈。不像眼前这位,气度沉稳如古井无波,谈吐间更见章法。范萱不自觉地抿了抿唇,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划出浅浅痕迹——多年未遇这般有趣的对手了。

待蔡阳夏言毕,林彦秋广袖一展:\"纸上谈兵终觉浅。范掌柜若有诚意,不妨亲临沧山一观。\"他腰间玉带上的银鱼符微微晃动,\"我们的煤窑不日动工,这是第一步。至于第二步...\"他忽然直视范萱双眼,\"沧山县求贤若渴,但绝不摇尾乞怜。\"

窗外一阵风过,卷着落叶拍打在窗棂上。范萱注意到,说这番话时,林彦秋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拢,显是内心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范萱轻摇团扇,鎏金护甲在扇骨上轻轻一叩:\"林大人,不知与宝昌号的商谈进展如何?\"

林彦秋闻言,唇角微扬:\"范掌柜觉得,本官会透露么?\"他指尖在青瓷茶盏边缘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范萱耸了耸肩,云鬓间的金步摇随之轻颤:\"是妾身唐突了。\"转头对身后着杏色比甲的女随从道:\"娇儿,你来细说。\"

那名叫娇儿的女随从起身,腰间玉佩叮咚作响:\"近年来我朝冶铁兴盛,精铁价格节节攀升...\"她滔滔不绝,字里行间尽是首昌记需索,却只字未提沧山县所求。林彦秋端坐静听,唯有在听到\"全权掌控\"四字时,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范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团扇掩唇,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待娇儿说完,林彦秋缓缓起身,锦袍上的云纹在烛光下流转:\"今日且交换文书,改日再议。\"他拱手一礼,\"范掌柜巾帼不让须眉,本官钦佩。\"

这番端茶送客的举动,让范萱手中团扇猛地一顿。她原以为对方会讨价还价,不想这年轻县丞竟如此干脆。窗外的暮色渐浓,映得她脸色阴晴不定——多少年了,还没人敢这样打断首昌记的谈判。

心头涌起一丝烦躁,范萱猛然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乱了方寸。团扇在手中一顿,鎏金护甲在檀木扇骨上刮出细微的声响。今日不过是初次会晤,对方谨慎应对本是常理。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这些年首昌记的威名太盛,寻常官员见了无不俯首帖耳,倒让她忘了谈判本该有的分寸。

\"这些年...太过顺遂了。\"范萱在心底默念,缓缓起身整了整月白比甲,朝林彦秋盈盈一礼:\"期待下次相见。\"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相撞。

林彦秋拱手还礼:\"范掌柜若想再见,恐怕要移步沧山县了。\"他腰间玉带上的银鱼符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范萱闻言,云鬓间的金步摇微微一顿,随即展颜笑道:\"如君所愿。\"这一笑端庄得体,却让林彦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送走范萱一行后,林彦秋站在驿馆门前,望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他本以为自己打乱了对方的节奏,没想到最后关头范萱又扳回一城。不过转念一想,只要首昌记派人去沧山考察,这主动权迟早要易手。

暮色渐浓,林彦秋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微风。他其实不求别的,只盼能得个公平议价的机会。可眼下看来,无论是宝昌号还是首昌记,都端着居高临下的架子。想到此处,他不由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泛白。

驿馆檐下的灯笼被晚风吹得摇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林彦秋抬头望了望天色,明日还要应付沙河冶铁坊的人,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林彦秋突然决定提前启程返县,留下蔡阳夏这个刚正不阿的师爷与各方周旋,姚杏儿从旁协助。此念一起,当即决断。离县多日,他若久留姑苏,反显得沧山县过于急切。

午膳后,林彦秋便带着陈振和随从策马返程。临行前姚杏儿欲言又止,但见他神色坚定,只得福身领命。

回到沧山县衙时已是戌时三刻,暮色沉沉。长途跋涉让林彦秋面露疲态,官袍下摆沾满尘土。

歇息一夜,次日卯时他便出现在县衙。沿途胥吏纷纷躬身问安,这样的场景往日令他烦厌,如今却觉分外亲切。走进签押房时,他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晨会上,林彦秋端坐首位,将姑苏之行的收获娓娓道来:\"此番工坊建设,非一日之功。望诸君戒骄戒躁,以诚相待各方商贾。\"他腰间玉带上的银鱼符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见他如此沉稳,众官吏都松了口气。方县丞捋须笑道:\"有林大人坐镇,这工坊大业必能循序渐进,终成大器。\"

散会后,管河工的喻主事紧跟着林彦秋进了二堂。他搓着手,愁眉不展地道:\"大人,知府衙门的赵同知前日召见下官,引荐了一家营造行...\"

林彦秋正在整理案上的文书,闻言手中狼毫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他抬眼时,眉宇间已带了几分冷意:\"此事不是早定下由工房主持,广发招子,公平竞标么?前几日蒋工书还禀报说章程都已拟妥。\"说着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赵同知当初不是推说此事不归他管么?怎么如今反倒插手了?\"

喻主事苦着脸,腰间鱼袋随着叹气声晃动:\"这...毕竟是上宪的意思...\"

\"你去告诉蒋工书,\"林彦秋忽然展颜一笑,顺手将染污的宣纸团起,\"一切照旧。\"他语气轻描淡写。

喻主事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只要这位县尊大人肯出面,在这桐城县地界上,还没有摆不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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