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太子话毕，书房内重新陷入短暂的宁静时，他才似不经意地提起，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窗外即将到来的雪：“听闻西域那边，近来也不甚安宁。”
“商旅怨声载道，丝路颇多梗阻。”
“哦？竟还有这种事儿？”李承乾刚刚放松的神情立刻收敛，放下茶杯，ta露出关注的神色问道：“赵兄听到了什么风声？\"
\"可是西突厥又有异动？”
太子殿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敲，这是他从赵牧这里潜移默化学来的思考习惯。
赵牧却是看着太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哎呀，没多大事儿，反正西突厥向来如此嘛，时叛时附也根本不足为奇不是？”
赵牧缓缓说着，可却又话锋一转，道：“只是.......商旅间的传闻，零碎拼接起来，却有些耐人寻味。”
“说那焉耆王龙突骑支，自恃有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为其撑腰，近来行事颇有些跋扈，不遵大唐号令。”
“不仅擅自提高了我大唐商队的关税，几近勒索。”
“更有甚者，竟敢纵容部下暗中劫掠过往商旅货物，甚至阻塞丝路杀伤人命，使得往来商贾苦不堪言，视西域为畏途。”
说到这里，赵牧顿了顿，这才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继续往下说道：“殿下，若这西域商路长此以往，只怕玉门关外，商路凋敝，西域诸国，渐不知有大唐矣。”
“当年班超三十六人定西域的豪情，恐怕真要湮没在黄沙之中了。”
赵牧今日这番话语气虽淡，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承乾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最终化作惊涛骇浪。
太子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拳头下意识地握紧。
他深知丝绸之路对于大唐经济，文化交流，乃至控制西域，牵制吐蕃的重要性，更明白西域的向背关乎帝国西陲的安定与颜面。
焉耆蕞尔小国，竟敢如此猖狂，欺辱天朝商旅，这无异于在打大唐的脸面！
“龙突骑支……西突厥……”李承乾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愤怒，随即燃起一股混合着雄心与决断的火焰。
太子想起典籍中记载的汉家武功，想起张骞凿空，班超定远，李靖破突厥的伟业，一股开疆拓土，重振汉唐雄风，立不世之功的强烈欲望在胸中涌动。
赵牧的话，如同一颗精准的火种，彻底点燃了他内心深处那团名为大唐威严的火焰。
不过，如今身为太子的李承乾，起码的城府还是有的。
所以他并没有立刻说什么。
但那紧握的拳头，微微挺直的脊背，以及眼中那不容错辨的锐利光芒，已充分显露了他的心绪与决断。
又坐了片刻，饮尽杯中已凉的残茶，李承乾便起身告辞，步伐比来时更加沉稳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通往西域的征途上。
送走太子，赵牧回到书房。
夜枭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从墙壁阴影中渗出，递上一份来自西域的，字迹潦草的初步情报汇总。
“先生，焉耆国确如所言，对我商旅课以重税，百般刁难，其王龙突骑支接待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的使者时，礼仪逾制，近乎藩主。”
“西突厥的贵人常驻焉耆王城，城内胡风盛行，唐语几近湮没。”
“另，萨阿德留下的势力范围和通往波斯的商路，已被一个来自大食的神秘金主快速整合，此人提供巨额资金和支持，行事风格比萨阿德更隐秘，手段更狠辣，胃口也更大，似有垄断东西海陆两条商路之野心！”
赵牧接过那张薄薄的，仿佛带着西域风沙气息的纸条，扫了一眼，便将其在烛火上点燃。
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唯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既然如此.....”赵牧看着纸张化为灰烬，轻轻飘落，轻声自语，指尖在身旁的西域舆图上焉耆的位置，重重一敲，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你了！”
西域的风沙，似乎已能透过薄薄的地图，感受到那即将到来的，席卷一切的波澜。
龙首原山庄的书房里，那幅巨大的西域舆图旁，一个更为详尽的，标注了焉耆，伊吾，龟兹等关键节点及其周边水草，沙漠地形的沙盘已被部分制作出来。
沙盘上山川起伏，绿洲，沙漠，城池，关隘点缀其间，虽然许多细节仍显模糊，但关键信息已初具雏形。
数面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插在沙盘上，其中一面代表着西突厥的狼头旗，不偏不倚地压在焉耆王城之上，显得格外刺目。
赵牧站在沙盘前，听着夜枭低沉而清晰的汇报。
“先遣队已顺利混入一支前往焉耆的粟特商队，携带的湖州紫笋茶和越窑青瓷很受当地贵族欢迎，初步打开了局面。”
“焉耆国对商旅盘剥极重，过关关税竟高达货值三成，且胥吏索贿成风，动辄扣留货物。”
“其国王龙突骑支确与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往来密切，焉耆王城内常驻有西突厥的吐屯，气焰嚣张，甚至凌驾于龙突骑支之上！”
“至于萨阿德旧部线索……目前多方印证，指向一个来自大食呼罗珊地区的神秘金主，他通过数个波斯和粟特代理人，正在用惊人的速度和财力，收购和整合西域通往波斯的商路股权与护卫武装，手段狠辣，顺者昌逆者亡，资金雄厚仿佛无穷无尽。”
赵牧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如同鹰隼般停留在沙盘上焉耆国那片区域。
“让先遣队稳住，不必急于求成，安全为上。”
“重点结交焉耆国内对龙突骑支倒行逆施，引狼入室行为不满的贵族和本地实力派商人，收集其阻塞丝路，欺凌唐商，僭越礼制的实证，越多越详细越好。”
“那个大食金主，”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要列为最高优先级留意，此人能在我等与萨阿德缠斗之时，迅速整合其残局，所图绝非小利，或将成为我们在西域未来十年最大的商业对手，甚至……是帝国之敌。”
“是。”夜枭领命，身影悄然退入烛光照射不到的阴影角落，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