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山脉外围,阴尸宗的两位长老裹着漆黑的长袍,像两抹不祥的幽魂,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百骸客栈”那喧嚣的大堂。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灵酒、烤得半焦的不知名兽肉,以及汗臭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他们拣了角落最阴暗的一张桌子坐下,污迹斑斑的桌面仿佛从未被擦拭过。
黑袍宽大的兜帽低低压着,只露出下方两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颌,如同刚从墓穴里掘出的枯骨。
两杯浑浊散发着怪味的“山泉酿”,被一个眼神浑浊的伙计重重顿在他们面前。
酒液泼洒出来,在油腻的桌面上画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他们没有动,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两尊冰冷的石像,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邻桌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个粗豪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最近的见闻。
“……嘿,你们是没瞧见!那场面,云霞城万宝阁,啧啧,屋顶都快被掀翻了!”
一个满脸横肉、络腮胡几乎遮住半张脸的汉子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他用力抹了一把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重现当时的盛景。
“三瓶!就他妈三瓶药水!装在那小琉璃瓶子里,看着还没老子一口唾沫多!”
“啥药水啊?能值当这么吹?”
同桌一个瘦高个斜睨着眼,明显带着几分不信。
“值当?”
络腮胡汉子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盘乱跳,他声音陡然拔高。
“‘神奇药水’!听说过没?没听过?老子告诉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吊着,甭管是心肝脾肺肾被掏出来一半,还是骨头碎成了渣,灌下去那么一小口!嘿!眼瞅着伤口就跟活过来似的,肉芽疯长,骨头噼啪乱响自个儿接上!那叫一个活死人、肉白骨!”
他唾沫星子飞溅,周围几桌的嘈杂声都不知不觉低了下去,不少人竖起了耳朵。
“扯吧你就!”
瘦高个嗤笑一声,但眼神里带上了惊疑不定的光芒。
“扯?老子亲眼所见!”
络腮胡汉子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
“十万!整整十万下品灵石一瓶!就他妈那么一小瓶!后面两瓶抢得更疯!万宝阁那玉阁主,估计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老子要是能弄到一瓶,还用得着在这妖兽山脉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讨食儿?”
“十万灵石……一瓶?”
另一个沉默些的汉子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这怕是金丹老祖都拿不出这么多吧?”
“金丹老祖?”
络腮胡汉子哼了一声,带着一种见过大世面的优越感。
“元婴老怪都未必能随手掏出这个数!那药水,神!太他妈神了!绝对出自高人之手,没跑儿!老子敢拿这条命赌!”
角落里,那两尊黑袍的兜帽阴影之下,似乎有极其轻微的波动。
其中一个黑袍人苍白的手指,原本搭在冰冷的桌沿上,此刻那指甲盖下的一点暗紫色尸斑,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另一个黑袍人搁在膝上的手,枯瘦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曲了一下。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有一种冰冷的死寂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让这角落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
邻桌那喧嚣的声浪,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变得模糊而遥远。
喧嚣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那桌吹嘘的汉子终于酒足饭饱,摇摇晃晃地起身。
络腮胡汉子打着响亮的酒嗝,被同伴搀扶着,骂骂咧咧地朝客栈外走去。
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拖沓作响,渐渐远去,最终融入外面山风呼啸的黑暗里。
角落那张油腻的桌子旁,两团阴影终于动了。
他们动作僵硬而同步地站起身,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桌上那两杯浑浊的“山泉酿”,依旧满满当当,浑浊的酒面上浮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花。
他们如同两片被风推动的枯叶,悄无声息地飘出了客栈大门,融入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客栈外,是妖兽山脉边缘特有的荒凉与死寂。
狂风在嶙峋怪石和枯死的古木间穿梭,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尖啸,卷起沙砾碎石,砸在脸上生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大型妖兽巢穴深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
前方那三个汉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布满碎石的小路上。
络腮胡汉子醉得厉害,走路歪歪扭扭,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就在他们经过一片乱石嶙峋的狭窄谷地时,异变陡生!
两道黑影毫无征兆地,自路旁一块巨大石块后面暴射而出!
速度快得只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腥风,瞬间就扑到了三人身后!
“谁……”
架着络腮胡的瘦高个只来得及惊骇地吐出一个字,后颈便被一只冰冷、带着铁青色死气的手爪死死扣住!
“呃啊!”
凄厉短促的惨叫刚冲出喉咙,就被一股阴冷的力量硬生生扼断在喉管里。
那手爪上指甲骤然变得漆黑尖长,如同淬毒的匕首,“噗嗤”一声,轻易地刺穿了皮肉,捏碎了喉骨。
瘦高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一袋烂泥般软倒下去。
另一个沉默些的汉子反应稍快,猛地拔出腰间的厚背砍刀,惊怒交加地回身劈砍,刀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寒光。
“妖人受死!”
刀锋劈向其中一道黑影,然而那黑影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另一只同样枯槁的手,迎向刀刃。
那手上隐隐有暗紫色的诡异符文,在皮肤下流转。
“铛!”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爆响!
厚背砍刀像是劈中了千年玄铁,非但没能斩入分毫,反而被一股沛然莫御的阴寒巨力震得高高荡起!
巨大的反震力让那汉子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砍刀脱手飞出,叮当一声落在远处的乱石堆里。
汉子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填满,他踉跄后退,张口就要呼救。
但另一个黑影已如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一只覆盖着角质层的手掌,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尸腥气,快如闪电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湿布拍打烂泥的轻响。
那汉子身体猛地一震,胸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
后背的衣物“嗤啦”一声撕裂,一个清晰的掌印凸现在皮肤上。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眼耳口鼻中溢出黑色的污血,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气息全无。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只剩下那个醉得东倒西歪的络腮胡汉子。
同伴的死亡似乎让他短暂的酒醒,他看着眼前两尊黑袍身影,看着地上两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
他双腿抖得像筛糠,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浓重的臊臭弥漫开来。
“饶……饶命……好汉……大爷……”
他瘫软在地,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机械地磕头求饶。
那两个黑袍长老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对脚下的尸体和求饶的活物都漠不关心。
其中一个缓缓上前一步,兜帽下两点幽绿的光芒亮起,冰冷地锁定了络腮胡汉子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
“搜魂。”
一个嘶哑、仿佛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从兜帽的阴影下飘出,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那只手爪再次探出,五指箕张,悬停在络腮胡汉子的天灵盖上方寸许。
冰冷刺骨的阴寒气息瞬间笼罩了络腮胡汉子,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九幽寒冰之中,思维彻底冻结。
那只悬停的手爪上,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气弥漫开来,如同活物般钻向他的七窍。
“不……不……”
络腮胡汉子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珠疯狂上翻,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口水混合着白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淌而下。
墨色的魂丝强行钻入他的头颅,粗暴地翻检着他混乱的记忆碎片。
嘈杂的拍卖会场、炫目的灯光、琉璃瓶中闪烁着神秘红芒的液体、台下疯狂的叫价声浪、十万灵石落锤时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装着‘神秘药水’的小瓶,与小姐拿出的那个空着的小瓶,一模一样。
目标确认!
悬在络腮胡天灵盖上的枯爪猛地一收,带着一缕缕极其微弱的白色光絮,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那是被强行剥离、撕碎的残魂。
络腮胡汉子身体猛地一挺,然后彻底瘫软下去,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再无一丝生气。
两个黑袍长老对脚下新增的三具尸体视若无睹。
其中一人枯瘦的手指从袍袖中探出,指尖萦绕着一缕暗红的微光。
他以指代笔,在身前粘稠的空气中飞快地勾勒起来。
指尖划过之处,留下道道凝而不散的血色符文,迅速构成一个复杂而邪异的微型法阵。
符文中心,一点猩红的光芒亮起,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
长老对着那猩红法阵,用那嘶哑的摩擦音低语。
“禀小姐,目标‘莲瑶’踪迹已现。于云霞城万宝阁拍卖‘神秘药水’三瓶,证据确凿。属下等即刻前往云霞城查探。”
最后一个字符落下,那血色法阵骤然一亮,化作一道猩红流光,“嗖”地一声刺破浓重的夜色,瞬间消失在天际。
方向,直指阴尸宗所在。
做完这一切,两个黑袍长老对脚下的狼藉,再无半分留恋。
他们僵硬地转过身,迈着无声而诡异的步伐,朝着云霞城的方向,缓缓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山谷里,只留下三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和浓郁得散不开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