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点，本来打算坐车返回贵阳，然而我前脚还没落到车上，后脚就听到厂子里有人吵架。
于是只能折回。
人一到才发现是厂子里两个员工，做这一块的员工，年龄分布几乎都以中老年为主。
50岁左右最多。
也有几个三四十岁的，二十七八的都有两三个。
年龄不同就导致生活方式和说话习惯都不一样。
这次发生矛盾的是一个50出头的嬢嬢和28岁的姐妹。其实就是为了点货。
我们的工资只有一种模式，保底加提成。
大家的基础工资都一样的，至于每个月拿多少钱，就看自己能在保质保量的同时干多少。
说难听点儿她们两人就是为了抢活儿。
“好了好了，别唠了，老板娘都回来了。人家正要回去都被你们吵回来了。”
“你装什么老好人？吵不吵跟你有毛关系？你忘记你抢活的事儿了？”
“哟，你还知道抢活儿呢，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那个28岁的姐妹扬声说。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平常在厂子里谁罩着你？谁关心你？你是不是忘了？恩将仇报啊？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吗？”
有些人听得直摇头。
这姐妹儿也一点都不让，往前走了几步，直接站到嬢嬢面前去。
“那你爹妈又是怎么教你做人的？教你平时装好人？教你关键时刻倚老卖老？教你抢别人的活儿？”
“谁说那个是你的了？写你名字了还是刻你的碑了？你怎么证明那是你的？大家这么多人，你说你的就是你的？”
“刻你的碑，你想另外做，自个儿去找主管调配，这本来就是分配好的，我只是有点事耽搁了一下，不代表我不做。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做了？”
“你都耽搁了还不让别人做，你想搞霸权主义啊？这厂里什么不花钱？水费电费，各种开销，你就算不替老板省心，也应该考虑考虑人家的感受吧？到时大家都休息了，你这边还点着灯儿在这干？你还想不想让大家好好休息了？”
“你这么说我还得感恩戴德感谢你呗？”
“大家都一个厂里的人，说感谢也不至于，我只是刚好能做而已，这要是人再老一点儿想做都做不了了。”
“没事，老一点也没关系，你手脚不灵活我可以代替，既然你觉得你没问题，那我今天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但是，你明天最好不要后悔。我倒是好胳膊好腿的，随时可以帮你做。”
“你想干什么？你想把我的全都抢走吗？你良心不会痛吗？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不让我挣钱我怎么过？”
“只有你上有老下有小，我他妈就没有？我管你怎么过，你抢我的，我抢你的，公平！咱们两个大哥不说二哥，各凭本事！”
这话一出，两人有动手趋势，有人拉住她们，我也赶紧走过去。
计件工资。
可以说在所有的工厂里已经算得上是最公平公正的，可依旧还会出现这些问题。
我倒是不觉得头疼，就是吵架让人有些心烦，尤其是老一辈人，吵个架能把人家上下八代人全都给搬出来，沾边的不沾边的说一大堆，好像这样能展示自己能力出众似的。
容易把人带偏。
“你能做，你就去找主管，让他给你分配，你别搞我的就没事。动不动就说你上有老下有小开销不小来说事，别说你差钱，想挣钱，你就是缺命也和我没关系，我告诉你，你欺负别人可以，但是我绝对不会睁只眼闭只眼，我的就是我的，你要敢抢我就饶不了你。”
“你个小荡妇想做什么？你还想欺负我这老婆子不成？来嘛，正好让这么多人看看你是个什么品种的狗东西，目无尊长，欺老欺幼，来嘛，我就站在这儿你来打我，你来打我涩，来啊，来，来来来！”
“我打你？你一个不讲理只会狗叫的老东西，打你都是脏了我的手。你少在这激我，我没你这么傻，但我也不会任由你欺。
我只要你把属于我的给我吐出来！”
场面一度失控。
直至我站出来说话，把两人暂时分开。那嬢嬢还不服气，想让我替她说话。
“能不能先安静一点？”
她虽不甘，但还是闭口不言了。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有什么过节，我只说今天听到的这些事。
首先，作为工厂老板，我希望大家和谐相处，把我们这个厂子做得更久远、规模更大，抗风险能力更强。这一点，靠我一个人的努力是完不成，也是巩固不了的。所以这些时间以来我心里一直默默感激着大家的付出，虽然我也是在摸石过河，但我扪心自问，对于这个厂子所有的工人我都没有懈怠过，也没有拖欠过大家工资。
相信你们以前或多或少也在某个地方挣过钱，即便没有，家里也有别的人在谋事儿在挣钱，按时按点儿给工资的，月月如此的，节假日各种福利慰问品不断的，真没几个。所以，大家是不是都应该知足点？”
有人低头碎语。
“哎哟是呗，我弟弟他们在外面打工，之前几个月都一直拖着工资，诶，还跟我借钱来着。”
“这一点儿确实，虽然我们挣的钱没有外面的工厂那么多，但是离家近，可以看着孩子，可以看着老人，够吃够喝，比以前一分不挣好。”
“其次，工厂还在完善阶段，我也一直在找最好的治理办法。今天发生这个事我不觉得不好，相反，我比较庆幸还没上车就赶上这个事，及时发现，能在第一时间想应对方式。
娘，我知道你压力大，老人、孩子、人情客往，这一笔开销不小，我都明白。
不过你也别觉得年轻人的压力就小了，她们也有家庭，也和你过着同样的生活。说句难听点的，年纪大一点或许还有一些积蓄，年龄小的才刚入社会不久。
咱们有事儿就解决事，别去扯这些大家都有的压力，你非要在别人家的压力上给自己找一个平衡点，人家挣10万，你欠两万，你就要抢人家饭碗吗？
这不科学啊，这社会上要每个人都这么想，你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儿挣钱，我也不可能盈利，你说是不是？”
“那，那他们年轻人哪里有这么大的压力？我还有孙子孙女呢，他们花钱都不……”
“那也是你家里的事儿，跟人家没关系。你还没听明白吗？”
我声音大了一点。
我潜意识觉得她不可能听不明白，她就是在故意胡扯。
“咱们是计件工资，我也大概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工资状况，说实话，按照大家动手能力，其实你们每个月工资都差不多的，我也和主管商量过，尽量让大家有多的做。
以前还没这个厂子，我的规模很小，那个时候我招过来的工人，才九百块钱的工资，细数下来也是去年的事儿，但你们现在几乎都是这个价位翻倍吧？
当然这是你们劳动所得，我只是想说，倘若出了这个厂子，你们去做什么一个月在贵州的境地，在离家不远的同时能挣这些钱？
我还是那句话，就算再好的规章制度也会存在不能平衡的矛盾，而这样的矛盾往往就来自于人的内心，如果要纠结，所有的公平所有的规章制度都不足以制衡人类。
人家有一千万，一个亿，我没有，我每天得想着开出去这么多工钱，这么多开销，前段时间咱们才把这个棚扩展，大家有目共睹，这也是几十万花出去了，如果要比压力，在座各位怎么都不会比我大吧？
痛苦和不平衡总是来自于比较，这是人之常情，但我希望大家尽量不要局限于此，不要把自己现在这个困境中，因为你们每个月还在挣工钱，你要比就对比一下在家里挣不了钱的日子。
说难听点，如果这件事你们调解不了，对我而言就是开除，重新找人的事儿，但是，你们原本该挣的钱也就没了。你说说，谁的损失大？”
她不说话。
我又说年轻那个姐妹。
“你也别想太多，这件事，你们都给我个面子，之前的就让它过去了，谁也别再去揭开，之后各自做自己的，娘，你也别再自作主张去做人家的，这事儿就过了，大家齐心协力好好挣钱，如何？”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行，那就这样。好了，差不多到饭点儿到下班时间了，大家散了吧。”
后来我又找了主管和刚刚那个姐妹说话。
我对这个妹子印象还可以，不知是不是年轻人相对好沟通，重公平。她说的话我都认可。
人不能把家庭压力带到工作氛围中来卖惨。
一来，我是针对这件事和主管聊一聊，有人做事儿慢一点儿，有人干的快一些。计件差就从这儿来。
所以会有人心中不平，这也是常态。
主管大致给我分析员工动手能力，这个从工资表就能看得出。
理解大家的同时我也得看自己的出货量需求。
我让主管放开出货总量，反正货就在那儿，谁有本事做谁就去做。各凭能力。
主管也觉得可行：“反正保质保量，不管领的多还是少，质量过不去也过不了关。”
“试行一段时间。如果没什么问题，之后就按照这个来。主要是多观察大家动向，有矛盾要第一时间出面化解，沟通。”
“是这样，会注意的。”
然后我支走主管，单独和那个姐妹谈话。
我给她倒茶。她说不喝，紧接着又问我：“老板，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你……如果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我说的，要是也觉得我做的不对的话，那我也没什么需要解释的，当然，开除也没话说。”
“喝口茶再说。哪里有这么严重？”
这个女生说话和我还有些像，直接就戳破窗户纸，不打哑谜，也不扯七拐八。
她埋头喝了一口茶。
“其实我们俩岁数差不多，你二十八岁？”
“对头。”
“我就大你三四岁。之所以找你过来单独谈，不是觉得你有多大的问题，而是咱们岁数差不多，想的也都一样。开除说不上，我倒是喜欢你身上这一股子公平又当仁不让的劲儿。
你觉得刚刚我和主管提的那个意见怎么样？”
“挺好的。本来之前的模式也都差不多，那个是我自己拿过来准备慢慢干的，是真的恰巧有点事儿耽搁了，我孩子生病发烧，家里人带到医院，他们对什么过敏源之类的不是很了解，也是有点找我茬的意思，就觉得我在这边上班没有照顾到孩子，和他们扯了几句就耽搁时间了，但我肯定能做完的。
算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家事，老板，总之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我也是个妈妈，明白你的感受。嗯，今天这个事儿你也别太计较，让它过去，但我有别的事儿想请你帮忙。”
“老板你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的？”
她有点惊讶。
我举杯示意和她碰。
她立马授意。杯子一碰我便和她说我心里的想法：“是这样，我今天听你说话，觉得你是个蛮不错的人。说话呢也相对公平，站的稳角度。
工厂人杂事儿多，有些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是经过加工的，所以我一直想找一个能说实际话的人帮我看着点儿。
咱们岁数相差不大，叫你一声妹子你没意见吧？”
“哎哟老板，没意见没意见，只要你愿意，我倒是愿意的。跟你称姐妹是我的幸运。”
“好，那我就叫你妹子。咱们留个电话，日后厂里有什么事，或者你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你给我打电话，告知我一声，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我给她报电话，她存上了。刚说到这儿王浩打电话来，妹子眼神示意后出去了，我一人在茶室。
“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去了？”
我问他。
“师傅跟我说的，说你还没上车就折回去，怎么样？有没有事？”
“放心，就是一些小矛盾，现在已经化解了，我准备上车后路上给你打电话的，你先打过来了。”
“没事就好。那你处理完就回家，趁早，太晚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