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舰指挥中心内的寂静,被星图最后一丝光芒的消散打破,留下一种真空般的茫然。巨大的全息投影区域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唯有服务器风扇的低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证明着刚才那场颠覆认知的“神迹”并非幻觉。
“郑…郑和舰队?”年轻的雷达操作员小李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六百年前的舰队…在宇宙里…休眠?这…这他妈的…”他猛地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但眼中的茫然和惊骇丝毫未减,目光在空荡荡的投影区和陈锋将军、沈昭之间来回逡巡。
“小李!噤声!”旁边的声纳长老赵低声呵斥,这位饱经风浪的老兵眉头拧成了疙瘩,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声纳控制台的旋钮,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实体。“首长自有定夺!咱们的活儿是盯紧这片海,别让‘脏东西’摸到眼皮子底下!管它天上飞的啥,水里游的啥,声波图谱不会骗人!”他的话带着一种扎根于经验的力量,试图压下自己心头的惊涛骇浪。
陈锋将军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指挥中心内每一张震惊未消的脸,最后定格在沈昭身上。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千钧重担:“沈博士,‘海丝’的‘时空异常点’,最终锚定的就是这条…星际航线?给六百年前的舰队指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砸在金属地板上,带着被卷入历史洪流的沉重感。
沈昭迎着他的目光,脸色虽白,眼神却已沉淀为一种洞悉谜底后的锐利冰湖。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晰稳定:“撒马尔罕石碑是起点坐标,马六甲青铜箔是激活钥匙与引导灯塔。而辽宁舰此刻的位置,将军,”她指向舷窗外深蓝的海域,“就是这条时空航道上,引导归航的最终锚点。‘丝绸之路’,从不是单纯的商路,它是深埋于历史尘埃下的星际航标。”她的解释带着笃定,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鸾冰冷的表盘,泄露着对未知命运的深深忧虑。
“报告!”通讯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昆明’舰报告:全频段干扰消失!海况恢复平静!声纳无异常!所有不明信号源消失!威胁解除!”
紧绷的神经稍松,但头顶那片无形的浩瀚星图带来的压力,反而更沉重了。
“沈博士!信号衰减速度超预期!”技术军官王涛急声道,眼睛紧盯着数据屏,“青铜箔能量读数已回落至基线!星图信息流即将中断!”
“青鸾!最高精度捕捉!分析信号源方向、能量特征!构建追踪模型!”沈昭语速如飞。
“记录中…信号源方向锁定:天鹅座方向。能量特征分析:包含非连续性跃迁特征(疑似曲率驱动或空间折叠残留),基础物理模型无法解析。追踪模型构建中…”青鸾冷静的电子音带着运算过载的微颤,“模型复杂度超限,需‘海丝’主阵列协同计算。”
“立刻联系‘海丝’!启动‘夸父’协议!最高优先级!林薇!”沈昭的目光投向舱门。
厚重的舱门应声滑开,林薇快步走入。她额角汗湿,几缕碎发贴在皮肤上,呼吸微促,但眼神明亮如淬火之刃。“老师!陈将军!‘燧石’成功!‘女娲’镜像诱骗成功!核心数据全保全!攻击跳板溯源…”她将加固平板递上,屏幕高亮标出一个节点,“…最终指向近地轨道废弃冷战气象卫星‘雨燕-3’!手法…透着陈旧的技术特征,不像归墟风格!”
“做得好!”沈昭赞许地点头,快速扫视数据,“陈旧…更印证有第三方势力在搅局。还有吗?”
“有!”林薇神情一肃,“‘启明’启动瞬间,舰载生物传感器网络捕捉到一股微弱但广域的定向生物电磁脉冲(bEmp)。无破坏性,调制方式…”她调出波形图,“…与青铜箔核心信息流中‘休眠唤醒指令’子集频率结构有17.8%相似性。我们推断:它可能无意中‘惊扰’了附近海域的休眠生物,或者…更关键的是,它可能是在向归航舰队发送身份识别信号!”
“身份识别?”陈锋的指关节敲在控制台上,“识别谁?辽宁舰?还是…持有青铜箔的人?”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沈昭手腕上的青鸾。
“都有可能。”沈昭沉声道,“青铜箔是钥匙,也可能是‘信标’。这股脉冲,就像灯塔扫过海面的光,不仅照亮了航道,也可能惊醒了航道附近沉睡的东西,或者…向归航者宣告灯塔守护者的身份。”这个推测让指挥中心的气氛再次凝滞,未知的变量陡然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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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飞行甲板下层靠近舰艉的开放式后甲板,却弥漫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夕阳的余晖将巨大的舰载机影子拉长,海风带着咸腥味。刚下勤务的水兵们三三两两聚着。
“老张,雷达上那六个‘鬼影’,真就‘滋啦’一下没了?”轮机兵小王啃着压缩饼干,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不是导弹打爆的?”
雷达兵老张推了推黑框眼镜,心有余悸:“不是爆炸!信号是‘糊’掉的!像被…被某种强干扰‘抹除’了!物理上完全解释不通!除非…”他压低声音,“…是沈博士那个‘罐子’里的东西干的?那玩意儿亮的时候,指挥中心里据说磁场读数飙到仪器都快爆表了!”
“嘿!要我说,”年轻的水兵小刘凑过来,眼睛发亮,“没准儿是咱们老祖宗显灵了!郑和的舰队!那‘罐子’里的东西,指不定就是当年留下的‘法宝’!感应到子孙有难,隔空发力!”他比划了个发功的手势,引得旁边几人哄笑。
“显你个头的灵!”轮机班老班长吴建国拎着扳手走过来,蒲扇大手不客气地拍在小刘后脑勺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高科技!懂不懂?沈博士是国家栋梁!她带来的东西,那叫‘国之重器’!原理深奥着呢!咱们的任务是啥?是保证这艘大船的心脏——轮机,给我转得稳稳当当!管它来的是外星舰队还是古代法宝,只要舰长下令,咱们的锅炉就得给我烧出最大的劲儿!轮机兵,玩的是钢铁、蒸汽和压力!少整那些神神叨叨的!”他粗声粗气的话带着轮机舱特有的油污味和金属的硬朗,瞬间把飘飞的思绪拽回了坚实的甲板。小王和老张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气随着海风飘来——红烧肉浓郁的酱香、清炒时蔬的镬气、米饭蒸腾的甜香。这味道如同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众人的胃和心。
“开饭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水兵们顿时忘了刚才的话题,说笑着涌向通往舰内餐厅的通道。人间烟火,永远是风暴中最坚韧的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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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体深处,巨大的厨房正是一天中最喧腾的时刻。不锈钢器具叮当作响,巨型鼓风机轰鸣。掌勺大师傅老周,系着雪白围裙,额上汗珠晶亮,正挥舞着近一米长的大勺,在一口直径惊人的铁锅里翻动着油亮喷香的红烧带鱼,酱汁在高温下咕嘟冒泡,香气四溢。
“二组!米饭起锅!上笼屉保温!动作麻利点!”
“三组!凉拌海带丝!蒜泥!香油!多放!提味!”
“四组!馒头还有多少?通知面点间再发一缸面!小伙子们练了一天,能吃!”
蒸汽弥漫中,帮厨的战士们动作麻利,传递着巨大的餐盘。炊事班长拿着扩音器在嘈杂中协调,声音洪亮。这里是钢铁巨舰温暖跳动的胃,充满了食物最原始的诱惑力和集体生活的喧闹生机。
沈昭没有直接去军官餐厅,而是拐进了舰上的技术分析室。这里聚集着几位随舰的数据分析师和“海丝”派来的技术骨干,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电子设备散热的气息。巨大的屏幕上正显示着青铜箔激活时的能量波形图和青鸾捕捉到的生物电磁脉冲(bEmp)图谱。
“沈博士!”年轻的数据分析师小陈指着bEmp图谱,语速很快,“您看这个调制频率的细微毛刺,还有这个谐波峰,非常特殊!青鸾的初步相似性比对是基于基础频率结构,但如果考虑这种独特的‘噪声’特征…”他在键盘上敲击几下,调出另一组数据,“…与‘海丝’数据库中记录的、三年前在百慕大三角‘幽灵沉船’附近捕获到的未知生物电磁辐射残留,相似度跃升到43.1%!”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海丝”老专家扶了扶眼镜,神情凝重:“百慕大…又是超自然现象高发区。如果这脉冲真能‘唤醒’某些东西…沈博士,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评估南海,尤其是演习海域下方的地质和生物异常历史记录。古代文献、渔民传说,甚至冷战时期的秘密水文探测档案,都得翻出来筛一遍!”
“我同意张工的看法,”另一位专注于能量波形的女工程师接口,她指着屏幕上那代表非连续性跃迁的诡异能量尖峰,“还有这个!青铜箔爆发的瞬间,空间曲率监测仪有极其短暂的异常波动!虽然无法确认是‘曲率驱动’,但绝对是超出现有理论的时空扭曲现象!这能量…不仅能湮灭物质,可能还短暂地撕裂了局部时空结构!那六枚攻击体不是被‘摧毁’,更像是被‘放逐’到了时空裂隙里!”
技术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声的惊叹和讨论。科幻小说里的概念,正在冰冷的实验数据中找到支点。
“张工,李工,”沈昭果断下令,“立刻着手两件事:第一,全面筛查南海及周边海域所有‘异常点’记录,尤其是与生物电磁活动、‘幽灵’现象相关的。第二,空间曲率异常数据封存,启动‘九章’量子模拟程序,尝试推演这种能量释放对局部时空的微观影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试!我们需要知道,激活青铜箔,除了引路和防御,是否还无意中…捅破了什么‘马蜂窝’。”
“明白!”技术团队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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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刚走出技术室,手腕上的青鸾震动,维克多·伦道夫焦急的声音传来:“沈!你们在南海搞出的能量波动,简直像在金融市场的神经中枢扔了颗核弹!全球主要股指刚才集体抽风!黄金、原油跟着乱跳!归墟那些空头鬣狗像是被踩了尾巴,离岸人民币的空仓出现恐慌性踩踏平仓!我们抓住机会狠狠撕下他们一块肉!但是!”他语气急转直下,“我刚刚从一个埋藏极深的古老金融情报暗网节点,截获到一条加密信息碎片,只破译出几个关键词:‘遗产’、‘灯塔已亮’、‘收割者苏醒’、‘坐标锁定’。发送源头…指向瑞士一个存在了三百年的匿名金库托管账户!‘收割者’…这代号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收割者苏醒’?‘坐标锁定’?”沈昭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窜升。归墟不仅没被打垮,反而从辽宁舰区域的巨大能量爆发(或者说归航舰队的信号)中确认了关键信息!他们的目标,果然是“星尘遗产”,而且行动升级了!“维克多,盯死那个瑞士金库!任何资金异动,哪怕一分钱,都要追查到底!另外,动用你所有的‘老关系’,查‘收割者’这个代号!归墟背后,可能不止是金融巨鳄,还有…活了几个世纪的‘老怪物’在搅动风云!”
结束通讯,沈昭感到一阵疲惫与紧迫交织。归墟、神秘的第三方攻击者、被“唤醒”的未知海域生物(可能)、沉睡归航的郑和舰队、还有这个阴森的“收割者”…棋局复杂得令人窒息。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军官餐厅门口。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陈锋将军正和几位舰长、高级军官围坐一桌,面前的餐盘里是和其他人一样的红烧带鱼、炝炒圆白菜和米饭。他们低声交谈着,表情严肃,显然还在消化指挥中心的信息。而更多的军官和士兵们,则在大口吃饭,谈论着训练、家乡的琐事,甚至刚才甲板上看到的漂亮晚霞。食物的香气、餐具的碰撞声、战友间的笑骂声…构成了一幅无比坚实的人间烟火画卷。
沈昭没有进去。她靠在冰凉的舱壁上,望着餐厅内那温暖喧闹的景象,又透过舷窗望向外面沉入墨蓝的夜空和深邃的大海。头顶,是可能正穿越星海归来的古代舰队;脚下,是可能被惊扰的未知深渊;暗处,是磨刀霍霍的敌人。而这艘劈波斩浪的钢铁巨舰,连同舰上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和他们手中捧着的热饭,就是横亘在未知与已知、过去与未来之间,最真实也最顽强的堡垒。广播里传来航海长平稳的通告:“各战位注意,本舰航向不变,航速xx节…”这平常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驶向命运交汇点的、无与伦比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