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的筹备期持续了两个多星期,地点定在美院美术馆下属的展厅——一个带有复古天窗和白墙的巨大空间,天花板高而开阔,适合装置作品展出。这个项目由京音作曲系与美院设计学院联合策划,主题是“时间的容器”。
林恩的团队负责音乐设计和现场声音布置,邱白所在的小组则负责展览中视觉装置的构建与布局,两人虽然不在同一个组,但在整个项目里频繁交叉碰面。白天各自忙碌,晚上回到家就一起围着图纸、原画、谱子、笔记,时而讨论、时而斗嘴,像两条旋律缠绕、又彼此成全。
展览的核心是一组围绕“时间如何被感知”的互动装置:镜面走廊、钟表碎片拼装、3d影像投影,以及声光联动的体验舱。林恩的音乐设计不是背景配乐,而是空间感知的一部分——他制作了几段极具时间错觉的音频,观众在进入装置的不同区域时,音乐节奏会随着动作变慢或加快,带来错位的沉浸感。
而邱白的任务,是为最关键的“时间之心”展区设计核心视觉模型。他构思了一个以破碎玻璃和漂浮文字为主题的视觉走廊,结合数字投影,让观众在其中穿行时看到如同记忆碎片般的动态影像。
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直到某天晚上——展前一周,校方突然通知:展厅电力系统将提前进行维修,部分感应装置可能无法支持高功率音响与投影同步使用。
这消息一出,整个项目组几乎崩溃。
“要是音响不能同步,那我们整个沉浸体验就废了!”声音装置的主导同学拍着桌子。
邱白也拧眉:“我们的灯光投影也会延迟,观众一旦错位,效果全毁。”
而林恩当时正站在投影区对声响进行测试,听完后只是微微沉默。他望着天花板,片刻后问:“备用方案?”
没人回答。
他转身走到会议桌前,指了指场地草图:“如果我们将音响位置整体下调,改为分区低频投放——声音变为‘错层式’,不要求完美同步,而是制造一种‘时间被切片’的感觉呢?”
有人皱眉:“那样节奏会乱……”
林恩摇头:“不乱。只是更真实。你们想想,时间在现实里哪有那么统一?它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是割裂的。我们原本的主题,不就是‘感知’而非‘控制’时间吗?”
说话间,他目光扫过会议室所有人,语气平静却坚定。
“顺势而为,不是妥协,是艺术。”
邱白看着他,忽然就像又回到了法国某个夜晚,那时他靠在林恩肩头,看着对方为一段旋律苦思良久,最终低声说出:“不完美,才像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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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最终被采纳。邱白的小组临时更改了自己视觉走廊的投影角度,与林恩的“错层音域”完美嵌合。他们每晚都加班到深夜,吃着冷掉的便当,偶尔趴在模型图上睡着。林恩曾一边写谱,一边抓住邱白的手在键盘上按了几个音符,说:“你看,这几个音是你今晚一直说的词的节奏。”
“我说什么了?”
“‘我们来得及’,你说了好几次。”
—
展览终于在数日后的第一天开幕。观众鱼贯而入,灯光、投影、音乐一一启动。
当人们走进“时间之心”的那一刻,空间仿佛不再是一间展厅,而成了一个不断膨胀、又随记忆坍塌的梦。音乐缓缓递进,忽远忽近,投影中浮现出破碎场景:老钟摆、奔跑的小孩、火车站的倒影、闪烁的数码时间轴。
观众纷纷驻足、沉默、甚至落泪。
林恩站在人群后,看向正沉静站在走廊尽头的邱白。那孩子一动不动,眼中像藏着整个宇宙的旧梦。
他们的视线对上。
林恩笑了下,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了一个节拍的符号。
邱白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他们创造的不是一场展览,而是一段共同走过的、由碎片组成的时间。
————
展览进行到第三天,观众如潮水般涌入,几乎每个装置区都排起长队。校方十分满意,媒体也开始报道,有艺术评论人称这是一场“比梦更真实”的展览。
然而,在第三天下午,正当林恩坐在后台调整音频接口时,他的手,骤然停下了。
时间——在他眼前,猛地拧出了一道极细的裂缝。
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一种被压迫得近乎隐形的扭曲感。那种感觉,就像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皮下,有什么正用力咧嘴狂笑。时间之力在这一刻震荡了一下,仿佛远方一座古老的钟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敲了一记。
林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腕表——分针明明没动,但他却听到了它跳了一下。
不对。
他立刻站起身,几乎是本能地走出后台,视线在展厅中穿梭。装置仍在运转,观众正常流动,一切如常。
然而,他的身体却比任何时钟都清楚:混乱的动力,在尝试挣脱时间的封印。
而那动力的脉搏,变快了。
与此同时,一道风,极轻地扫过展厅。
它没有方向,像是从虚空中吹出的潮气,带着一种微弱、令人不安的气味——金属与血。
林恩眯起眼,转头看向展厅的西侧——那里是邱白的视觉走廊。
几秒后,他看到了。
“造物。”
那些本应只存在于封印区域之外的“未完成生物”——混乱力量在试图具象化的失败产物,此刻,正从展厅西侧的投影阴影中,缓慢地、一个接一个爬出。
它们没有确切的形状,有些像骨架拼贴的雕塑,有些像废弃布偶的残骸,还有的像打碎的影子一样,在地面上拖着声音与形体的尾巴。
最前方的那个,已经踏进了观众脚边。
可所有人都没有反应。
只有林恩能看见。
那是封印之下的规则——管理者看见的是“真实”,凡人看到的,是“幻觉”。
林恩的声音骤然低沉,他在原地闭上眼,在展览嘈杂的乐声中,他用“时间”的力量向外扩散出一道意念指令:
“伙伴们,封锁本区域,动能封印即将被冲破——我将手动回溯。”
同时,他已经从大衣内侧抽出手套,单手结印,准备立刻进行空间收束。
可下一秒,一只手拉住了他。
——邱白。
他的额头还微微出汗,像是刚跑过来,眼神里带着慌乱,但他只是低声问了一句:
“你又要走了吗?”
林恩愣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迟疑了。他从来都不该在这种时候犹豫,但此刻,那个站在他面前的普通人,握住他手腕的温度,甚至盖过了混乱的脉动。
时间管理者闭上眼,强行按下反应。
“我不走。”
他低声应了一句,转身,掀开走廊的帘幕,朝那一地混乱造物走去。
而就在他走出第二步时,天花板上的投影忽然熄灭。
“哔——!”
耳机里传来后台的呼叫声:“林老师,系统突然死机了!整片区域的主控断了!”
“断得正好。”林恩冷静回应,同时举手打出一道金色弧光,悄无声息地切断了混乱衍生体与展厅空间的连接。他的动作在所有观众看来,只是展厅布景的一部分,像是一场刻意设计的突发表演。
造物们瞬间如同被时间冻结,咔哒一声全部崩解成碎光,被地面迅速吞没,仿佛它们从未存在。
而空气中,那道裂缝,也慢慢闭合了。
展厅灯光重启,人群哗然。
“刚才是特效吗?”
“好真实啊……像地震一样。”
“是不是故意安排的‘意外’装置?”
林恩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还未散尽的印记,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邱白说:
“这片展览……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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