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一天比一天慷慨。
洒在青石村西头那片新翻的土地上,泛起一层油亮的湿润光泽。
与周围那些依旧板结、遍布石块的荒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份对比,如同无声的宣言,刺痛了许多村民的眼睛。
自从张大山家那把“怪犁”下地,奇迹般地将劣田变了模样后。
村西头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角落,便成了不少人“路过”或“歇脚”的首选之地。
人们扛着锄头,背着背篓,看似不经意地从张大山家地头前走过。
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片翻耕得又深又松的土地,以及地头那架与众不同的曲辕犁所吸引。
“啧啧,你看看人家这地翻的。”
“跟咱们那地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可不是嘛,黑黝黝的,看着就肥。”
“俺听说,大山家那犁,一天能顶咱们干三天的活。”
“真的假的?那么神?”
“俺亲眼瞅见的。那牛拉着跑得飞快,人也轻松得很。”
三三两两的村民,在地头田埂上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羡慕、嫉妒、好奇、不解……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
张大山一家,似乎在一夜之间,从村里最可怜、最不起眼的存在,变成了最神秘、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而这一切的中心,便是那架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的曲辕犁。
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也勾起了许多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要是……要是自家也能用上那样的犁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般,在不少村民的心里生根发芽。
尤其是在自家地里,面对着同样贫瘠、同样难啃的土地,挥汗如雨却收效甚微时。
这种渴望就变得愈发强烈。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最先坐不住的,是那个一向消息灵通、又喜欢看风向的孙二。
他自家那几亩地,也是出了名的难弄。
眼看着张大山家轻轻松松就把地翻完了,自家这边还只开了个头。
他心里早就急得像猫抓一样。
这天下午,他看到张大山收工,正准备把犁卸下来。
便赶紧拉上旁边同样心思活络的另一个邻居张三,一起凑了过去。
“大山哥,收工了啊?”
孙二脸上堆满了惯有的、略显虚假的笑容,隔着老远就打招呼。
张三也跟在后面,嘿嘿地笑着。
张大山停下手里的动作,瞥了他们一眼。
对这两人突然的热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嗯。”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解着牛身上的挽具。
铁牛和石头也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大山哥,你家这犁……可真是个宝贝啊。”
孙二凑上前,围着曲辕犁啧啧称赞,“俺们刚才在旁边看了半天,真是开眼了。”
“是啊是啊,又快又省劲儿,犁出来的地还好。”
张三也连忙附和,眼睛里充满了羡慕。
“就是运气好,瞎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勉强能用罢了。”
张大山不咸不淡地说道,不想跟他们过多纠缠。
“哎呀,大山哥你太谦虚了。”
孙二搓着手,终于图穷匕见。
“那个……俺们两家那地,你也知道,跟你们家这差不多,都是石头疙瘩。”
“眼瞅着农时越来越紧了,俺们这心里急啊。”
“你看……能不能……把你这宝贝犁,借给俺们用用?”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
“是啊,大山哥。”
张三也连忙说道,“就借俺们……一天,不,半天就成。”
“俺们保证小心用,绝不给你弄坏了。”
“用完了,俺们给你送些刚下的鸡蛋,或者……或者帮你家干点别的活也成啊。”
他们俩一唱一和,试图用人情和微不足道的“好处”来说动张大山。
张大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借犁?
他心里冷笑。
若是放在以前,或许碍于乡里乡亲的情面,他会犹豫。
但现在,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老好人。
这曲辕犁,是他费尽心血,结合了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又求了铁山叔帮忙才做出来的。
是他们家现在乃至未来一段时间内,提高生产效率、改善生活的核心工具。
岂能轻易外借?
借出去了,被弄坏了谁负责?
被别人拆开研究,仿制了去,他这技术优势岂不是荡然无存?
更何况,眼前这两人,尤其是孙二,是什么德性,他心里清楚得很。
趋炎附势,见利忘义。
今天腆着脸来借犁,明天若是看到你家有难,不定怎么落井下石呢。
对这种人,绝不能心软。
“实在对不住了,两位兄弟。”
张大山缓缓摇头,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是俺小气,不肯借。”
“实在是这犁才刚做出来,很多地方还不牢靠,俺自己用着都得小心翼翼。”
“它和这牛也才刚刚磨合好,换了别的牛,或者换了人使,怕是使不惯,反而容易出岔子。”
“再说了,俺家这五亩地看着是翻完了,可后面还得再耙一遍,还得起垄呢。”
“这犁,俺们自己还等着用,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外借。”
他找了一堆理由,条条听起来都合情合理,让人难以反驳。
孙二和张三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炭火,一点点熄灭了。
他们没想到张大山拒绝得如此彻底,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
“大山哥……你……你这就没意思了吧。”
孙二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不就是一把犁嘛,说得跟个金疙瘩似的。”
“咱们好歹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就是啊,大山,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张三也忍不住抱怨道,“以前谁家有困难,你不是都挺热心肠的吗?咋现在……日子刚好了点,就……”
他们开始道德绑架,试图用“乡情”和“旧情”来施压。
张大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俺以前是热心肠,但俺的热心肠,得分给谁。”
他冷冷地看着二人,“那些真心待俺们家好的人,像赵家婶子,就算她不开口,俺有能力了也愿意帮衬一把。”
“但有些人……”
他的目光扫过孙二那略显尴尬的脸,“……平日里见了俺们都绕道走,背后没少说风凉话。”
“现在看到俺家有点新东西了,就眼巴巴地凑上来想占便宜。”
“对这种人,俺张大山的热心肠,还真就……喂了狗了。”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几乎是撕破了脸皮。
孙二和张三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又青又白,精彩纷呈。
尤其是孙二,被当众揭了老底,更是又羞又怒。
“你……你胡说八道啥呢。”
他色厉内荏地反驳,“谁……谁背后说你坏话了?”
“俺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张大山不再看他,转头对铁牛和石头说道,“把犁收好,咱们回家。”
“是,爹。”
铁牛和石头应了一声,上前小心地将曲辕犁从牛身上卸下来,扛在肩上。
父子三人,不再理会那尴尬万分的两人,径直朝着自家的破牛棚走去。
孙二和张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他娘的。这张大山,真是发了点小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孙二恨恨地骂道,“等着吧。看他能得意多久。得罪了老宅,得罪了刘员外,现在连咱们这些邻居都不放在眼里。他迟早要栽跟头。”
“唉,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回去想想别的法子吧。”
张三叹了口气,拉着还在骂骂咧咧的孙二,悻悻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