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的梦想,在张大山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那些精巧的齿轮、链条、刮板的图像,仿佛触手可及。
但他也清楚,将梦想变为现实,绝非易事。
最大的障碍之一,便是工具和关键部件。
制造龙骨水车,需要精确加工的木材,需要坚固的轴承和轴套,还需要大量的铁制销钉来连接链条。
这些金属构件,是水车能够稳定运转、承受巨大水流冲击的关键。
而他手里,除了那几把破镰刀和锄头,就只有一把勉强能砍柴的开山斧。
靠这些,想造出结构相对复杂、对精度有一定要求的龙骨水车,无异于痴人说梦。
必须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村子另一头,那个常年飘着黑烟、传来叮当打铁声的小院落。
那里住着青石村唯一的铁匠——张老头,张铁山。
说起这张老头,也算是村里的一个“怪人”。
他本名张铁山,是张氏旁支,辈分比张大山高一辈,村里人都习惯叫他张老头,或者铁山叔\/爷。
他年轻时曾在县城铁匠铺当过学徒,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
无论是打制农具、修补铁器,甚至打造简单的刀具,他都信手拈来。
按理说,凭这手艺,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可张老头性子古怪,脾气又臭又硬,还嗜酒如命。
挣来的钱,大半都换了酒喝。
加上他不善经营,收费也随心所欲,高兴了少收点,不高兴了直接把人轰出去。
因此,他虽然手艺好,但家境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有些贫寒。
老伴早逝,膝下无儿无女,一个人守着那个破旧的铁匠铺,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
张大山以前也找过他。
主要是家里的锄头、镰刀坏了,拿去修补。
张老头看在同族的份上,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但也绝谈不上热情。
只是收点辛苦钱,修好东西就打发他走人,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但这次,张大山要找他帮忙的,可不是修补几件破烂农具那么简单了。
他需要对方按照自己的要求,定制一批形状、尺寸都有特定要求的金属部件。
这不仅考验铁匠的手艺,更需要耗费不少的铁料和工时。
这老头会答应吗?
尤其是在他刚刚和老宅那边彻底闹翻、被村里不少人视为“不孝子”、“白眼狼”的情况下。
张老头会不会也听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对他心存芥蒂,或者干脆不愿沾染麻烦?
而且,这次需要的铁件数量不少,工钱和料钱加起来,肯定不是小数目。
虽然上次卖药材赚了二十多两银子,但家里刚买了大量物资解决温饱,剩下的钱也需要精打细算,为将来做准备。
他能拿出让这嗜酒如命的老铁匠心动的报酬吗?
“怎么合作?”
张大山心里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
但他知道,无论多难,都必须去试一试。
这是他实现水车之梦,改变全家命运的关键一步。
他将自己的想法跟铁牛和石头说了。
“爹想去请铁山爷帮咱们打点东西。”
“造水车,离不开他那火炉和锤子。”
“得有好家伙什才行。”
铁牛和石头自然没有异议。
他们也清楚家里工具的窘迫,更对父亲口中那个能把河水弄到地里去的“水车”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第二天上午,张大山下定了决心。
他让王氏将家里留着过节都不舍得吃的腊肉,切了一大半下来,用干净的荷叶包好。
又从上次卖药材后精打细算剩下的钱里,拿出一小块约莫半两重的碎银子,用布包好。
然后,他带着最为稳重的铁牛,提着这份诚意十足的礼物,朝着村东头的铁匠铺走去。
石头则被他留在家里,继续带着弟弟妹妹们处理药材和干些零活。
铁匠铺离老宅不远。
远远地,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富有节奏的打铁声,以及风箱“呼呼”的声响。
走到门口,一股夹杂着煤烟和滚烫铁腥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比以前似乎更猛烈了些。
院子里依旧杂乱,到处堆放着生锈的铁料、废弃的农具、黑乎乎的煤渣和木炭。
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赤着膊,挥舞着大锤,一下下砸在烧红的铁块上。
炉火熊熊,火星四溅。
那身影正是张铁山。
他的精神头似乎比以前好了些,挥锤的动作也更加刚劲有力。
他年纪约莫五十出头,但因为常年劳作和饮酒,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
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脸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深刻的皱纹。
但他的手臂却异常粗壮有力,肌肉虬结,每一次挥锤都显得沉稳而精准。
张大山示意铁牛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提着腊肉和碎银,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铁山叔。”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而自然。
张老头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中的锤子,转过身来。
看到是张大山,他眉头微微皱起。
他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眯起眼睛打量着张大山。
“是你小子啊。”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些许不耐烦。
“今儿个又是哪把破锄头坏了?”
显然,他对张大山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那个经常来修补破烂农具的窝囊侄子身上。
“不是修东西,铁山叔。”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腊肉和装着碎银的布包递过去。
“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腊肉是自家留着最好的,这点碎银,您老拿着打壶好酒喝。”
张老头瞥了一眼那分量不轻的腊肉和甸手的布包,眼神闪烁了一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冷哼一声,并没有伸手去接。
“说吧。又想让俺老头子给你干啥白工?”
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子这次来,是真有事想求您老帮忙。”
“不是白工,工钱一文不会少您的。”
“哦?”
张老头似乎来了点兴趣,但依旧板着脸,“先说说看,什么事?”
“俺……俺想请叔您,帮俺打几样……小铁件。”
张大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还有,俺家里那把开山斧,想请您老给重新淬淬火,再打磨打磨。”
他没有一上来就提水车的事。
怕吓到对方,也怕对方不信。
他打算先从简单的、对方能接受的事情入手,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打铁件?淬火?”
张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更加怀疑了。
“你小子哪来的钱请俺老头子干这个?”
“俺听说,你都被你爹娘赶出家门,住到西边那破牛棚去了。”
“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吧?还打铁件?”
他的话语虽然难听,但也点出了张大山目前的窘境,以及村里的普遍看法。
张大山脸上微微一热,但还是平静地回答:“日子是难,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前些日子侥幸进山挖了些药材,换了点钱。”
“工钱方面,叔您放心,绝不会短了您的。”
他说着,再次将腊肉和碎银子往前递了递。
张老头看着那块油光发亮的腊肉,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又看了看那碎银子。
他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将东西接了过去。
“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
他嘟囔了一句,脸色稍缓。
“说吧。要打什么铁件?多大的?干啥用的?”
他一边问,一边将腊肉随手挂在墙上,银子则塞进了腰间一个破旧的钱袋里。
张大山心中一喜。
看来有门。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用木炭画着简易图样的破布片。
“叔,您看,俺想打几个这样的……铁轴套,还有几根这样的……铁销子。”
他指着图样解释道。
那些是他根据记忆中龙骨水车的关键连接部件,画出的最简化版本。
主要是用在链条刮板的连接处,以及水车主轴的两端。
“嗯?”
张老头接过布片,凑到光线亮些的地方仔细看了看。
他虽然不识字,但常年跟各种器具打交道,看图样还是能看懂大概的。
“这……轴套?销子?”
他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你要这些干啥用?看着也不像农具上的零件啊。”
“是……是俺琢磨着,想弄个……新家伙什。”
张大山含糊道,“能……能省点力气干活的。”
他依旧没有完全挑明。
“新家伙什?”
张老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摇了摇头,似乎懒得多问。
“行吧。不管你弄啥。这东西倒是不难打。”
“就是费点料,费点功夫。”
“你要多少?”
“轴套……先来十个吧。销子……得要个百十来根。”
张大山报出了一个大致的数量。
“这么多?”
张老头有些惊讶,“你小子要做多大的家伙什?”
“那得不少铁料啊。俺这里可没那么多现成的。”
“铁料的事……”
张大山似乎早有准备,“俺倒是有点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老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有屁快放。”
他没好气地说道。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
“铁山叔,俺知道您老手艺精湛,可这打铁的炉子和风箱……”
他指了指那个看起来效率低下的破旧风箱,“是不是……有点太费劲了?”
“俺……俺倒是知道一个法子,能让这风箱的风力更大些,更省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