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尊还想再劝,却见沈维衍已抬步朝着光轮走去,背影挺得笔直,竟没半分犹豫。张了张嘴,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自己当心,若不对劲立刻退出来。”
沈维衍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身影很快便被光轮边缘的霞光裹住,一点点没了踪迹。
沈维衍刚踏入光轮,便觉一股强大的吸力裹住了周身,他不敢有半分松懈,沟通织辰仪和虚维界,将那道能纳万物的维度通道悄然布在身侧——这是他压箱底的手段,寻常时候绝不会轻用,可此刻身处未知的轮回之中,总得留条后路。
然而维度通道刚一展开,周遭的光轮便猛地加速轮转起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晕如走马灯般在他身上扫过,快得几乎成了一道模糊的光带。
下一秒,眼前的光晕骤然散去。
他竟站在了一片堆满废弃零件的山坡上,空气中飘着铁锈和油污的味道——是垃圾星。不远处,佝偻着背的老人正蹲在零件堆里翻找,手里捏着块半旧的能量板,见他过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小衍,快过来,爷找到块能用的,今晚能多熬碗热粥。”
是爷爷。
沈维衍僵在原地,喉咙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他记得这是自己十岁那年的事,那天爷爷翻了一整天零件,手指被尖刺划得全是口子,却攥着那块能量板笑了半宿。
还没等他缓过神,眼前的画面又碎了。
这次是在星舰的休眠舱前,透明舱盖里躺着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他只在旧星照里见过的父母。他们穿着笔挺的星工作制服,脸色苍白却安详,舱壁的屏幕上跳着一行冰冷的字:“任务执行被打断失败,生命体征消失。”
他小时候总对着星照猜父母的模样,猜他们会不会像别的孩子的父母那样会讲故事,可真见着了,却是这样无声的告别。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颤了颤。
维度通道在身侧微微波动,似是想将这些画面驱散,可轮回的力量却更强,下一幅画面已迫不及待地涌了上来。
还没等他从父母的画面里抽回神,周遭的场景骤然变了。没有了垃圾星的铁锈味,也没有了休眠舱的冰冷光,眼前竟空茫茫一片,只有无数细碎的光尘在飘。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
不远处,另一个“沈维衍”正站在光尘里,身体正一点点变得透明——不是虚化,是真真切切的分解。从指尖开始,化作无数比星尘还细的粒子,顺着无形的轨迹散入虚空,连带着那身常穿的黑衫,都像被无形的手捻碎了似的,簌簌往下掉粒子。
那是维度分解的迹象。他再熟悉不过。
沈维衍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想催动维度通道去拦,可手刚抬起,就僵住了。他看见那个“自己”脸上没有痛苦,甚至带着点解脱似的平静,分解到胸口时,还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弯了弯唇角。
“别……”他终于挤出个沙哑的字,可那声音刚出口,就被周遭的虚无吞了。
眼前的“自己”已经分解到了脖颈,最后只剩下一颗头颅悬在半空,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映着他此刻的慌乱,像是在无声地说:这不是结束。
下一秒,连头颅也散成了光尘。
周遭的空茫渐渐褪去,维度通道在身侧剧烈震颤,像是在抗拒着什么。沈维衍站在原地。
方才那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他甚至能感觉到“分解”时那股灵魂被扯散的错觉,心口的疼比先前见着爷爷和父母时,还要尖锐几分。
那些被轮回勾起的念想,此刻像挣脱了束缚的藤蔓,疯了似的缠上来。
不是具象的画面了,是实打实的“念”。
是垃圾星寒夜里,爷爷把热粥推到他面前时,他偷偷攥紧的、想让爷爷先喝一口的念头;是对着父母星照发呆时,心里反复冒出来的“要是他们在就好了”的碎念;甚至是方才见着“自己”被分解时,那一闪而过的、“或许这样也能解脱”的懦弱念头。
这些念想钻进四肢百骸,搅得他心神大乱。他想抓住爷爷递粥的手,想伸手摸摸休眠舱的舱盖,甚至想跟着那个“分解的自己”一起散成光尘——维度通道在身侧嗡嗡作响,绯焰几乎要被这些翻涌的念想压灭,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真就顺着那股“念”栽进去。
“不对……”他咬着牙往回扯神思,舌尖尝到点血腥味,“这些是假的……”
可念想这东西最磨人。
越是想推开,那些画面和情绪就越清晰。
就在那些念想快要将他拖入混沌时,一道清浅的笑意忽然撞进了心神里。
是洛丽。
她就站在一片暖融融的光里,还是成亲那日穿的那件,裙摆上绣的星子纹随着她的笑轻轻晃。她没说话,就只是弯着眉眼瞧他,眼尾的碎光比礼裙上的星子还亮。
紧接着,周遭的光景全活了。
耳边涌来喧腾的祝贺声,是宾客们笑着举杯的动静——“沈兄好福气!”“洛丽姑娘今日真美!”他甚至能看见逸叟师父拍着他的肩,嘴里嚷嚷着“可得好好待洛丽”。
洛丽就站在他身侧,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袖口,还是成亲时那模样,有点羞又藏不住欢喜,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别听他们闹。”
这画面太暖了,暖得像把他从冰窟窿里捞出来,裹进了厚绒里。那些疯长的念想竟真的缓了缓,连维度通道的震颤都轻了些。沈维衍望着她的笑,喉结滚了滚,方才被撕扯得生疼的心神像是被什么软物轻轻托住,连呼吸都跟着慢了半拍。
可偏是这暖,让他心头一紧——轮回里的景象,哪有真的?
洛丽的笑还凝在眼前,耳边的贺喜声尚未散尽,那个“老婆子”身影猛地扎进沈维衍脑子里。
“业火焚尽虚妄,唯真心不灭……”
他猛地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