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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秦朗转身,与林诗允、温清悠相视而笑,朝着客栈走去。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已通向那风云变幻的京城,通向那需要用“文锋”“格物”“论战”去守护的万里河山。

回到国子监驻留的行馆时,月已上中天。

正厅里烛火通明,林夫子与武夫子正对着案上的比试卷宗低语,见秦朗四人进来,忙起身相迎。

林夫子是国子监的经义博士,素来讲究“文以载道”,此刻手里还捏着秦朗那篇刑名科判词,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秦朗,你这篇判词,我连夜抄了三份给吏部的老友看,连相府的幕僚都赞‘断得熨帖’。尤其‘王丙知情买赃’那处,既引了《贼盗律》注疏,又留了‘追赃减罚’的余地,可见你对‘法不外乎人情’的体会,已不止于纸上谈兵了。”

武夫子原是军中出身,后来入国子监教格物,性子爽朗,此刻拍着赵承德的肩膀大笑:“承德这几日调度有方!昨日次辩前,你把各院可能用到的《屯田志》都分类抄好,分发给秦朗他们,这份细心稳妥,比你去年在演武场练箭时靠谱多了!”

赵承德红了脸,忙道:“都是夫子们平日教得好,再说温姑娘找资料比我快,林姑娘核对典章更是一眼就能看出错漏。”

“诗允自然是好的。”林夫子转向林诗允,目光温和,“农桑科算亩产时,你用的‘均田折算术’,连司农寺的王少卿都托人来问算法。方才考评团汇总成绩,你格物试的实用价值得分是满点,这可不是单靠算学精就能得来的——得真懂农户疾苦,才知道该往哪处细算。”

武夫子接过话头,看向温清悠时眼神带了几分赞许:“清悠这丫头,看着跳脱,心思却最灵。昨日漠北书院的陆苍梧在农桑坛卡壳,你悄悄递过去的那张‘西域耐旱谷种’纸条,既解了围,又没坏了规矩。方才洛刺史还跟我说,这孩子有‘成人之美’的气度,将来入了部院,定是能调和各方的好手。”

温清悠吐了吐舌头,往林诗允身后躲:“武夫子又取笑我,我就是看他急得满头汗,想起秦朗前几日讲过这谷种特性……”

“说起来,”林夫子忽然转向秦朗,语气沉了沉,“末辩‘皇权与相权’时,你提‘动态平衡’,又点出宰相封还敕令的例子,胆子不小。”

秦朗垂眸道:“学生只是就事论事,《大陈会典》本就主张‘君臣相济’。”

武夫子却摇头笑:“你这小子,看着稳,骨子里有股韧劲。三日前刑名科,你翻到‘厩库律’那页时,我就知道你不只会盯着眼前的案子;昨日论屯田,你敢说‘四藩屯田弊在私’,今日论皇权相权,又敢说‘制衡不在分而在和’——这份见地,不是读死书能读出来的,定是跟着你父亲在幽州见过真章。”

这话戳中了秦朗的心事,他指尖微紧,却只道:“是父亲常说,‘书上的道理,得在土里种过,在兵戈里磨过,才算真道理’。”

林夫子叹了口气,抚着卷宗道:“你们四个,各有各的长处,合在一处更是相得益彰。秦朗的通透,诗允的精审,承德的稳重,清悠的灵动,正是国子监这几年最缺的‘实务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人,“只是如今魁首在身,往后的路怕是更不平顺。三皇子今日特意问起你们的籍贯履历,镇南王看秦朗的眼神也不一般——这‘天下文宗’的匾额,既是荣耀,也是担子。”

武夫子收起笑意,沉声道:“三日后启程回京,路上怕是不太平。我已让人备了防身的器械,你们四个切记,遇事多商量,别逞匹夫之勇。尤其是秦朗,你那性子,该藏拙时得藏着点,别总像在论辩坛上似的,锋芒太露。”

秦朗点头应下,目光落在案上那面“论战旗”上。烛火跳动,将旗面的金线映得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他心里的滋味——既有大比夺魁的暖意,又有前路未卜的微凉。

温清悠忽然举起那枚执卷面人,往秦朗手里一塞:“管他什么担子,咱们四个在一处,总能应付。再说夫子们还在呢!”

林诗允笑着帮腔:“清悠说得是,明日我把《大陈会典》再抄一份带在身上,真遇上事,按规矩来总没错。”

赵承德也道:“我已经让驿馆备了快马,真有变故,咱们能比旁人先到京城报信。”

林夫子看着四个年轻人,眼里的担忧渐渐化作期许,对武夫子笑道:“你看,这就对了。咱们国子监的学子,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

夜风吹过窗棂,带起案上卷宗的纸页轻响。秦朗握着那枚面人,指尖触到面人执卷的“手”,忽然觉得,这行馆里的烛火,比扬州广场上的日头更让人安心——因为身后有并肩的同伴,有引路的师长,更有那份从格物试里磨出来的、相信“道理能胜过风雨”的底气。

大比落幕的次日清晨,扬州城还浸在蒙蒙晨雾里,青石板路洇着潮气,檐角的露水顺着瓦当往下滴,消息却已像长了翅膀,从大比广场飞遍了大街小巷。

东关街的早点摊前,卖豆浆的老汉正支着铜锅,蒸汽裹着豆香漫开来,他一边往碗里舀浆,一边对着排队的食客念叨:“可不是咋地!国子监那个秦公子,三关全胜!‘天下文宗’的金匾红绸裹着,抬进驿馆时那阵仗,比去年新科状元游街还热闹!听说那金匾边角镶着赤金,先帝御笔题的字,隔着三里地都能瞧见光!”

旁边挑着菜担的农妇刚放下扁担,围裙上还沾着菜园的泥土,接过话头就笑:“我家那口子在府衙当差,昨儿后半夜才回,说秦公子断那玉案,连《贼盗律》注疏都背得一字不差,尤其判‘王丙知情买赃’那处,既没饶了罪过,又给留了条追赃赎罪的路,县太爷都夸‘这才是懂法又懂人的’!听说尚书府的幕僚都托人来抄他的判词呢!”

城南的茶肆更热闹,门板刚卸下一半,说书先生已拎着醒木占了台子。他往长凳上一坐,先呷口热茶润喉,随即“啪”地拍下醒木,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列位看官!昨儿末辩‘皇权相权’,那才叫精彩!国子监秦朗对阵幽州世子陈靖,陈靖拍着案喊‘天下事当决于上’,秦朗一句‘霸道以立威,王道以安众,偏废则乱’,怼得陈靖脸涨成猪肝色!三皇子当场就赞他‘有宰辅气’,这话可不是虚的——”

茶客们拍着桌子叫好,粗瓷茶碗碰得叮当响,其中一个戴斗笠的汉子却没跟着笑。他斗笠檐压得极低,遮住大半张脸,指尖在茶案上无意识地划着,把“秦朗”“镇西侯庶子”“三关全胜”几个词暗暗刻在心里。等说书先生讲到秦朗论屯田时“直指四藩私弊”,他忽然放下茶钱,起身往驿站方向走——腰间悬着的令牌被粗布衫盖住,只偶尔晃出一角,上面阴刻的狼形徽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正是凉州镇北王府的信物。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茶肆的窗棂,照在他刚坐过的凳上,只留下一点浅淡的湿痕,像从未有人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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