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三年冬,青牛岭的雪下得格外凶。山民王老汉进山打猎,在背风的岩凹里发现个襁褓,裹着尺把长的男婴。孩子冻得嘴唇发青,偏生一双眼睛睁得滚圆,盯着漫天飞雪眨也不眨,倒把见惯了生死的猎户吓了一跳——雪地里横卧着七只冻僵的山雀,围成个半圆护着襁褓,分明是拿身子给孩子挡风。
“张老哥,您瞧瞧这……”王老汉抱着孩子闯进药庐时,道医张玄真正就着松油灯翻看《太素经》,霜白的眉梢被风雪扑得湿润。襁褓解开的瞬间,他手中竹简“当啷”落地——半块刻着“太初”二字的太极玉佩滑落在草席上,与他腰间常年佩戴的“太素”玉佩纹路严丝合缝,仿佛天生一对。
“目有重瞳,掌心隐现太极纹。”张玄真颤抖着托起婴儿的小手,掌纹在火光下泛着淡金光泽,像极了道家典籍里记载的“先天道纹”。外间传来村人的窃语,夹杂着“灾星降世”“克死亲爹娘”的嘀咕,王老汉搓着手赔笑:“要不……还是送回原处?免得冲撞了村里的气运。”
老道士忽然朗声大笑,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冲撞?这孩子分明是给咱们青牛村送福气的!当年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留下《道德经》五千言,如今这孩子带着太极玉佩现世,正是应了‘太初有道,道生一’的妙兆。”他转头冲里屋喊,“去灶间舀碗小米粥,把我的陈年黄酒热上!”
婴儿在他怀里终于发出第一声啼哭,清亮如钟磬穿云。张玄真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除夕夜,自己在山神庙前捡到只受伤的青牛犊,如今牛犊已能拉犁耕地,而这个雪夜降临的孩子,怕是上天送来的另一段缘分。他低头蹭了蹭孩子冻红的小脸,胡茬扎得婴儿皱起眉头,老道士笑得像偷了蜜的顽童:“就叫一凡吧,万法归一,返璞归真,咱们青牛村的福气,从你这儿开始。”
消息传开,青牛村炸了锅。村正带着三老上门理论,说雪地现七雀护婴,必是煞星引动七煞局,若不送走,开春怕要遭雹灾。张玄真盘腿坐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袋听他们念诵,末了掏出那对合璧的玉佩往石桌上一磕:“诸位可知,太极分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化五行。这孩子自带太初太素之兆,分明是天地赐给咱们村的‘活太极’。”他指了指院角的青牛,“当年我救那牛犊时,你们也说‘畜牲挡了龙脉’,如今它犁的地亩产多收三成,怎么没人再说龙脉的话了?”
三老面面相觑,被噎得说不出话。倒是躲在爹身后的小秀(八岁)偷偷探出头,看见襁褓里的婴儿正蹬着小腿,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头上的红头绳打转,忽然咯咯笑出声:“小弟弟像个雪团子!”张玄真冲她眨眨眼:“等他长大了,给你做个会转的木头人偶,比你手里的布娃娃好玩十倍。”
雪夜里,药庐的油灯格外明亮。张玄真将婴儿放在土炕上,看着他攥着自己的手指不放,忽然想起竹简上的句子:“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孩子襁褓里除了玉佩,还有半幅残破的帛画,画着长安西市的坊市图,墨线间暗藏奇门遁甲的方位——这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
“也罢,既是天地送来的缘,便由我来种这棵苗子。”老道士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映得满室通红。婴儿不知何时又睡着了,掌心的太极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像株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初生的蓬勃与未知的可能。
这一晚,青牛村的狗吠声格外稀疏。雪停后,猎户们进山打猎,发现原本被积雪覆盖的药田竟露出几簇嫩绿的草芽,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是只有春日才会生长的回阳草。村人们渐渐闭嘴,唯有张玄真知道,这个雪夜抱回的孩子,终将如他掌心的太极纹般,在这盛唐的红尘里,走出属于自己的阴阳大道。
炕头上,婴儿忽然吧唧着嘴,发出含糊的梦呓。老道士笑着摇头,从箱底翻出半块缺角的玉佩系在他颈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山雀。雪光映着灯火,将两个身影投在窗纸上,一大一小,一老一少,恰似太极图上的阴阳两极,在这千年不倒的山村里,悄然画下第一笔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