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
沈清梧和谢元宸听着宫外传回来的消息目瞪口呆。
弟妹昨日说她自有法子让这些小姑娘们对彼此“推心置腹”、“携手并进”,可没说这法子这么粗糙啊。
“不愧是小石头的王妃,真是一脉相承的胆大妄为!”谢元宸十分无奈。
棠云婋竟然把一群娇生惯养、多半连远门都没独自出过的闺秀扔去京郊青崖山历练。
也不怕真把小姑娘们吓出个好歹或是磕了碰了,那些大臣去找她算账。
沈清梧心中虽然惊讶,但也知道棠云婋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
她笑着看向谢元宸:“皇上说得是,婋婋此举确有些惊世骇俗,太过大胆。”
她先顺着他的话肯定了“胆大妄为”的评价,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
“可臣妾细细想来却又觉得或许正是需要她这般大胆才能破开那层厚重的、束缚了女子千百年的‘娇气’与‘门户之见’。”
她目光落回简报上,语气带着深思:“皇上您想,咱们创办明德书院不就是为了给大虞培养未来能于国有用、能真正走出去的女子吗?”
“可若连放下身段与不同出身的同伴携手共度难关都做不到,空读了一肚子诗书礼仪又有什么用。将来又该能面对朝堂纷争、世事艰险?”
她抬起眼看向谢元宸,眼中带着理解的暖意。
“婋婋此法看似酷烈,实则是快刀斩乱麻。用最直接的方式逼她们看清在生存与共同目标面前,那些平日里斤斤计较的门第、颜面、骄矜,是何等脆弱无力。唯有协作、信任、发挥各自所长,才是出路。这道理在学院里讲上百遍,不如让她们亲身体验一回。”
谢元宸听着皇后这番条理清楚的分析,眼中的戏谑渐渐化为了笑意。
他反手握住沈清梧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指尖:“还是清梧看得透彻。不错,温室里养不出栋梁,闺阁中也练不出能担事的肩膀。弟妹这是把军中练新兵的那套因地制宜用到了书院里啊。”
沈清梧温婉一笑,靠向他些许:“皇上圣明。况且婋婋行事向来有度,分寸必在掌握。她敢这么做定是算准了不会真出大乱子,最多让姑娘们吃些皮肉之苦,受些惊吓。”
“但这些若能换来她们转变心性便是值得的。臣妾倒是好奇,经此一夜,过几日那些孩子们回到书院又会是何种光景。”
谢元宸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横竖小时候给小石头扫尾也习惯了,现在还得给他的王妃收拾烂摊子也是顺手的事。只盼那些学生们真的能有所改变,不辜负你和弟妹的一番苦心。”
他叹了一口气:“过两日那些御史和心疼女儿的老臣怕是要把弹劾的折子堆满朕的御案了,朕得去想想怎么应对他们才是。”
沈清梧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臣妾便亲自去熬一碗参汤来给您好好补补精神,届时才好‘舌战群儒’呀。”
谢元宸被她这调侃的话也逗笑了。
自打书院创办后皇后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他仿佛又看到了新婚时的那个太子妃。
真好。
*
谢元宸预料得不错。
棠云婋拉着明德女子书院的学生们去青崖山考核一事还是“东窗事发”了。
早朝上常规政务刚处理完,刘御史便第一个抢步出列。
“皇上!臣要弹劾!弹劾永安王妃棠云婋肆意妄为,罔顾法度,更弹劾明德女子书院管理失当,置百余官宦贵女于险地而不顾。”
他此言一出,朝堂顿时一阵骚动。
许多家中亦有女儿在书院就读的大臣,无论先前对书院态度如何此刻都竖起了耳朵,面露忧色。
周侍郎紧跟着出列扑通一声跪下,以头叩地,老泪纵横,声音悲怆:“皇上,您要为老臣,为朝中同僚们做主啊!”
“那永安王妃她、她竟然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金尊玉贵的闺阁女子哄骗至京郊荒山野岭之中,名为考核实与放逐无异。臣那孙女归家后至今仍卧病在榻,王妃此等行径与谋杀何异?!”
他这番话极具煽动性,立刻又有几位心疼女儿或孙女的大臣出列附议,你一言我一语,声讨起来:
“正是!女子书院,本当教授琴棋书画、女德礼仪,岂能行此等粗野武夫之事?简直不成体统。”
“皇后娘娘创办书院本是美意,可如今竟纵容北境王妃如此胡闹,将一众官家千金当作兵卒般操练折磨。传扬出去我大虞颜面何存?贵女们闺阁清誉何在?”
“皇上,此风绝不可长!今日她能哄骗学生入山历练,明日还不知要做出何等惊世骇俗之事。臣恳请皇上严惩永安王妃,并重新审议明德女子书院之存续。此等不顾学生安危、行事乖张之所实非教化之地,当立即关闭,以免贻害无穷!”
最后这一句“关闭书院”终于被抛了出来,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反对书院者本就不少,之前苦于没有合适的把柄,如今这“青崖山事件”简直是天赐良机,足以将“不顾礼法”、“罔顾安全”、“行事酷烈”等罪名牢牢扣在书院头上,进而动摇其根本。
“臣附议,书院管理如此混乱,安危尚且不保,谈何教化?应立即关闭!”
“皇上,此例一开日后各府如何敢送女子入学?请皇上以天下父母心为念,关闭明德书院!”
“请皇上关闭明德书院!”
一时间,要求严惩棠云婋、关闭明德书院的呼声一句比一句高。
谢元宸稳坐龙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倒不是他不想维护弟妹,而是他知道用不着他。
小石头那个护妻狂魔等会儿肯定自己就要站出来了。
他在心底默默倒数:“十、九、八、七……”
还没等他数完,谢翊宁懒洋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